我的勃朗特小姐

　　路安娜一路上喋喋不休夸耀着，她好快活，像是一只会唱歌的蝴蝶，像是会跳舞的麻雀。
　　排练场地就在上次表演的露台上，勃朗特实力很好，远远的就看到奥斯卡颀长的身子，黑天鹅一样探着脖子说话，他的身边有一个面色白皙的女子，白皙到近似苍白，笑容恬淡，像是路边的一束白色的花。

　　“奥斯卡！”路安娜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一看到奥斯卡就大声的喊道。
　　“路安娜，宝贝，你终于来了。”奥斯卡笑着朝她们走来，又对勃朗特打招呼：“勃朗特小姐，下午好啊。”
　　宝贝，才认识了不过几天，他已经开始喊她宝贝了。路安娜并没有像勃朗特那样在意，宝贝对她来说，是一个早已经被败坏的词语。

　　勃朗特淡淡的回应了，一旁面色白皙的女孩热情道：“勃朗特小姐！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勃朗特抬头看她，立即想到了她是村子里新嫁过来的年轻姑娘，她的丈夫是个杂货铺老板，总是笑眯眯的，很会与人打交道，勃朗特曾经去给他看过眼疾，就是那时候她见到了艾丽，只不过，印象中那个姑娘怯生生的，并没有现在看起来这样充满着活力。
　　她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来。
　　勃朗特小姐礼貌的说道：“你是……”
　　“艾丽！他们叫我史密斯夫人，但您还是叫我艾丽吧！”女孩苍白的脸上因为遇到了熟人而变得红润起来。
　　“艾丽，你好，你演的是哪个角色？”勃朗特以为艾丽也是演员。

　　“我？我不是！”艾丽脸红了起来：“奥斯卡从铺子里订了一些道具，史密斯在铺子里忙不开，所以让我给送来！”
　　“可是艾丽会写小说！”奥斯卡快言快语的插了一句嘴。
　　“只是随便写的故事……”艾丽立即害羞的解释道。
　　“不，艾丽，要相信你的天赋！”奥斯卡充满热情的鼓舞道。
　　“奥斯卡先生！求您别说了！”艾丽害羞的喊道：“那算不得真的，和您的才华比起来，我简直像是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奥斯卡，我们该演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路安娜，好像受了冷落一般，突然用不快的语气插了一句话。
　　“我们的女王要生气了呢！”奥斯卡打趣道，立即转身朝身后正在整理道具的几个演员喊道：“爱丽丝，我的雅典娜，该就位了，吉米，汤姆，我们的诗人、小丑也该就位了。”
　　“我可以看一会儿吗？”就在奥斯卡排兵布阵的时候，艾丽突然轻声问道。

　　“当然了，用你那双作家的眼睛！”路安娜站在台子上，斜睨着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的艾丽，艾丽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路安娜的不友好，反倒十分真挚的感谢：“那真是太好了。”
　　奥斯卡正在指挥着上台的步骤，这时候抽空转过头来喊道：“我未来的大作家，请尽情的看吧，但是可不要太严厉的批评我啊！”
　　众人哄堂大笑之间，美杜莎的序幕拉开了。

　　这一章叫做审判。

　　波塞冬：
　　漂亮的女人都惯会撒谎
　　她明明眼里，心里，手里都写满了想要
　　嘴上却一遍遍重复着说不，说不
　　她故意让你发狂，让你发疯，让你陷入痴迷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明明宣誓要把生命献给你
　　一转身却无辜的说是被强逼
　　谎言，是女人的外表
　　薄情，是女人的底色

　　雅典娜，我的尊敬的雅典娜
　　我是掌握河流海洋的神明
　　我是影响风雨雷电的神明
　　我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同僚
　　你究竟是相信同为神明的我
　　还是卑贱的、无知的、满口谎言的、
　　最重要的一点——不洁了的她！

　　“路安娜！路安娜，该你出场了！”奥斯卡低声喊道。
　　听到奥斯卡的提醒，路安娜才将眼神从台下窃窃私语的勃朗特和艾丽身上移开，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艾丽笑的那么荡漾，还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好像，好像一个勾引男人的婊子！
　　路安娜捂着脸跑上台，一个夸张的转圈看向斜上方雅典娜所处的位置。

　　美杜莎：
　　倒打一耙，倒打一耙！
　　他曾经问我爱什么，我恨什么
　　我爱夜晚也会爱清晨
　　我爱陈旧也会爱新鲜
　　我爱甜蜜的话语，温柔的眼神
　　也会爱一个神明关怀一个平民的命运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恨意充满了我的内心，掌控了我的身体
　　我恨深夜也会恨白天
　　我恨过去也会恨未来
　　我恨权力的压迫，虚假的诺言
　　更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翻云覆雨的特权

　　“路安娜，”两人退场，诗人旁白的间隙，奥斯卡抓住路安娜的肩膀，忧心忡忡的说：“路安娜，我觉得你刚才表演的糟糕透了！”
　　路安娜的脸一瞬间红了，她反驳说：“因为艾丽和勃朗特一直在台下说话，她们根本没有认真观看……”
　　“路安娜！你不是表演给观众的！当你站在这个台上，你要记得你就是美杜莎，你不是在表演，更不要在意台下的观众在做什么！你要知道真正表演的时候，观众不仅在台下聊他们的八卦，无视你，还有可能嘲笑你，让你下台来！”奥斯卡越说越激动，见路安娜的神情变得迷茫、断裂，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而柔声引导眼前的迷路的羔羊：“你很有天赋，路安娜，当你表演那个纯真的姑娘，我觉得你就是美杜莎，你很纯真，你很美好！可是你要进入她的角色，她的经历，你要复杂，你要挣扎！如果你无法想象那种处境，那你想一想，那些在你的生命中伤害过你，压迫过你，却把一切罪过都怪罪到你头上的时候！”

　　路安娜的大脑一瞬间被击中了。
　　成长在乡村的美杜莎，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她相信爱情，向往伟大的神明带着爱情专门为她而来，可是她没有想到，越是看起来华丽的爱情，里面沉甸甸的越都是利用与算计。
　　“路安娜，你要觉得自己有罪，又要觉得不是自己的罪过，你要挣扎，你要对这个世界挣扎！”奥斯卡在她耳边说。

　　路安娜迷茫的看向舞台，雅典娜已经上场，她在宣判，她手里举着正义与智慧的火把站在了海神波塞冬的一边，站在了施暴者的一边，奥斯卡的声音回旋在她的脑海，像是彗星一样一次次撞击着她脑海的四壁，路安娜，想一想你生命中被压迫的那些委屈时候，你想一想……她想起了妈妈，那个除了哭就是哭一直在哭的无助的女人，在路安娜挨打、被侵犯的时候她会若无其事的关上门，走出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在事情败露的时候，她又会站在那一边说都是路安娜不知廉耻，都是她自己的，都是她自己的罪过。

　　挣扎？那么她的人生里，也有过挣扎吗？
　　什么又才是真正的挣扎？

　　“神明们！精灵们！让我们再排练一遍这一幕吧！”随着奥斯卡高昂的声音，每个演员重新就位了起来，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好像十分的了解自己的角色，洞悉另一个人的人生，可是路安娜迷茫的朝台下看去，勃朗特仍旧在和艾丽讲话，她皱着眉头，神情严肃而认真，艾丽则一脸娇羞，苍白的脸上泛着青春的红润。

　　“路安娜，进入角色！”奥斯卡经过路安娜上场的时候，快速的耳语道。

　　可是接下来是真的意外的糟透了。
　　路安娜频频的忘了词，要么就颠三倒四的背错台词，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一团浆糊，那些原本生动的词语全都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甚至不肯留下一点痕迹。

　　“路安娜！够了！”奥斯卡终于在路安娜再一次背错台词以后，失去理智的吼了出来。

　　路安娜停了下来，她仰着脖子去看高了她一头的奥斯卡，毫无惧色，毫无羞愧之情。
　　“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奥斯卡的气焰弱了下去，他有些气馁的说道。
　　“是你在不断地跟我说经历，挣扎，复杂，你老是这样说，那样说，不断的给我提意见，明明都是你才让我不能好好演下去！”
　　路安娜横眉冷对，她吵架的样子像是个十足的小泼妇，尖嘴利牙，不可理喻。

　　路安娜将手里的扇子摔在了地上，气势汹汹的下了台去，他们的争吵早已经引起了旁人的围观，勃朗特和艾丽一齐朝她走来，可是路安娜更快，像是一头出栏的小牛莽撞的从勃朗特和艾丽中间的空隙劈开，她冷冷的挑眉：“你们在说什么？你们也觉得我演不好吗！”
　　“路安娜小姐，我觉得您演的好极了，我非常感动——”
　　“呵！虚伪！”
　　艾丽白皙的脸顿时红透了，像是铁匠烧红了的铁：“路安娜小姐，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羡慕你——”

　　路安娜斜了她一眼：“为什么，因为你是个四处勾引人的婊子吗？”
　　“啊——”艾丽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别这么无礼，”勃朗特挡在了艾丽面前，低声道：“她很可怜。”
　　“真的吗？这么可怜呢？”路安娜讥讽道：“可是我就是在无礼和可怜中长大的。”
　　“路安娜！艾丽是个好姑娘。”勃朗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艾丽是个好姑娘？那好嘛，我是个婊子咯？”路安娜挑衅又傲慢，她身上有一种不管不顾，掀翻一切的疯癫，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点燃。奇怪的是，此刻感到窘迫的人是勃朗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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