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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
第九章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宋指挥使还在等你。”婢女轻云跪在沈舒月面前,拽着沈舒月的衣角,声音急促,时不时抬头看看公主的神色,又扭头看看北人攻打到什么地方。
沈舒月很平静,她抬手摸了摸轻云的头:“阿云,你跟了我许久。我不能走的,你先走吧。”
“殿下……”
“走吧,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来到这是非之地了。”沈舒月从衣袖里掏出一袋碎银子,放到轻云手里,“你拿着,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以后不叫轻云,叫澹清雪,取个北人的姓氏,起码能保你平安。”
“走吧,就当是,为我活下去。”
澹清雪揉了揉跪久了发麻的膝盖,临走前再看了公主一眼,抱着公主给的包裹匆忙离开。
这台子年久失修,柱子上的朱漆脱落了一半有余,斑斑驳驳,好生凄凉。
沈舒月坐下来,拿起琵琶,脑子里想着老师教过的曲子,现在竟只能想出一个《霸王卸甲》来。
那就弹《霸王卸甲》吧。
沈舒月左右手交替放在琴弦上,开始了属于沈国的一场悲壮的演奏。
急促的乐曲声响起,起起落落,转瞬消失,左右手实音虚音相碰撞,难抑心中悲痛。
当年项羽在乌江自刎,霸王别姬的故事在崩出的鲜血里落幕。在锋利的刀刃划破项羽的脖颈时,他会不会怀念未完成的大业?虞姬在帐中翩翩起舞,凋零的舞姿如同那一抹斜阳照射的落地花朵,虞姬的死亡是否成为项羽自刎的契机又或是悲哀的开始。
项羽,可是个连他自己喜爱的女人都没能保护的了的霸王。
真假霸王,虚虚实实的,谁能分清呢?
乌江的水依然清澈见底,当年发生的事,成为史书里的一段毫无感情的冰冷文字。
编书人把刻薄写在史书上,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公公正正,不掺感情。
现在沈国的命运,也已走到了尽头。最终也会和当年乌江边发生的故事,走向同一个结局。
记在史书里,然后被世人遗忘。
一曲终了,那霸王别姬的故事消融在金戈铁马的碰撞声里。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沈舒月突然笑了,她不知道原因,就那样笑了。她肩膀微微颤动,她哭了。
“‘隔江犹唱后庭花’。”沈舒月重复了一遍,“‘隔江犹唱,后/庭花’”。
北人攻破最后一道宫门,太阳与地平线垂齐时,沈国亡了。
22
宋景轩跪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正上方坐着沈国主和国后。
“宋景轩,我的安然公主,就托付给你了。你可知,他是皇室最后的血脉,你要好好待她。”
沈国主开口,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久久不停。
他现在还能有什么条件能让宋景轩保护他的心肝小公主呢?没有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皇家血脉这一条了。
“臣,领旨谢恩。”
“好孩子。”国后道,“我们对宋将军的事情表示惋惜。”
骁勇善战的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还。
“臣想,战死沙场也是父亲希望的。”宋景轩没有抬头看国主和国后一眼,他苦笑说,“‘何须马革裹尸还’呢?”
“快走吧。”沈国后道,“安然还在等你呢,别让安然等急了。今天是你们大婚的日子。”
“臣遵旨。”
宋景轩抬头留恋般看了坐在皇位上的二人最后一眼。
苦涩泛到嘴角,却无处可说。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马上去接公主。
23
“我是沈国的公主,我不能走!宋景轩,要走你走。”沈舒月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景轩的双眼,发狠地说,“现在走了我成什么了?要做国家的弃儿吗?”
“殿下,”宋景轩声音低沉,“这是遗诏。”
“你说什么?”沈舒月上前揪住宋景轩的衣领,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这个早已知道的事实,说出口都会觉得心痛。
她慢慢地松了手,手指摩挲宋景轩的衣领,替他整理好。
“宋景轩,”沈舒月吃力地说,“我们两个现在是亡国奴了。”
“我跟你走,两个弃儿。”沈舒月极力想理清思绪,脑海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说不清。
她就迷迷糊糊地被宋景轩带上马背,感受马匹在身下的颠簸。琵琶弦在葱白般的手指上留下一道一道红红的印子。
时间极短,婚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两个人身穿婚服狼狈逃窜了出去。
两个,亡国奴。
24
“逃了就要继续追啊,”李云清训斥跪在地下的将领,“那位见之忘俗的安然公主,可是要献给陛下的,你们这群蠢货,连两个人都追不上。”
“属下知罪,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李云清扭头看向王康:“将军,今后这片土地该何去何从呢?”
王康不屑地看了李云清一眼,心里思索着这句话的分量。
陛下说过李云清这个人颇为狡猾,不可堪当重任。上次刺杀的事情,也是他手下打的死士办的,他们只在巷子里发现了几名死士的尸体。
事都办不好,现在就想着功名利禄了,不知自导自演给谁看。
“都是多年的老妖精了,李谏官,有话直说。”
李云清心里发虚,上次的事情是他办事不利,但他也为此次攻占做出了不可或缺的功劳,北人们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怎么他现在又成了谏官了?
“将军,这次我立下军令状,一定能成功。若是失败,任凭将军处置。若是事成,”李云清眼睛一转,“我想要东华。”
李谏官,这人真有意思。东华那块地,是北人的重中之重,他也真敢想。
不过竟然陛下下令不惜一切手段找到公主,那就成交。
“行,要是事成,你可以拿去东华那块地。”
美人吗,总是祸国殃民的。
25
夜深了,宋景轩不敢去借宿,路上恰好看到了一个山洞。马也跑累了,他想跑了这么长北人应该追不过来了,于是在此先安顿下来。
“殿下,”宋景轩规规矩矩地站在沈舒月面前,“您现在拿我怎样都可以,您就是打死我骂死我也好,只要殿下能解气。”
沈舒月双手抱膝坐在山洞的角落里,步摇安静地插在头上,一动不动。
“殿下不出声,那我就在山洞口守着殿下,殿下早些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宋景轩在离沈舒月不远的地方点起一堆篝火,然后默默地回到山洞口坐下。
明月还是从前那轮明月,物是人非,当年美好的时光,只能在回忆里享有了。
沈舒月往篝火旁边移了移,后背抵上冰冷的岩壁,她紧闭双眼。冰冷的触觉和温暖的火焰刺激她的身体,使她微微战栗起来。
宋景轩神经紧绷地看着外面的动静,不经意间扭头看到她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褪下自己的外服,走到沈舒月身边,轻声询问:“殿下,您要是觉得冷的话,可以披上我的外服,要是殿下觉得不舒服,可以靠在我的身上。”
宋景轩知道她没睡着,所以再次确定:“殿下,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
他紧贴着沈舒月坐下,小心地给她披上外服,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沈舒月眼睛里倒映出火光,她看了半晌,又扭头把脸埋在宋景轩的肩膀上。
“宋景轩,我们没有家了……”他的肩膀上被洇湿一片,沈舒月问完这一句后,就没在说话。
火焰炽热地燃烧,木柴断裂发出“啪啪”地响声,照亮山洞里的一小片黑暗。
岩壁上二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仿佛这样能相伴走过一生。
谁也知道不可能,谁也愿意相信。
“嗯,”宋景轩低低地回应了一生,“殿下,睡吧。梦里的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沈国没有亡,国主国后携手在大殿上看着你笑。我在踏春台下接住你的绣球,周围人的起哄。你的婢女轻云也开开心心的站在你的身旁。晚上我掀开你的红盖头,就着烛光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笑意盈盈的。
我让你唤我夫君,你害羞地紧,脸上扶起红晕。我们两个从窗户里看到外面大街上的热闹。你从床上抓了一把瓜子,我抓了一把花生。我们就在窗户旁边坐着聊天。”
“聊什么?”
“聊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们可能会有一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孩子,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我会好好教他生活,好好去爱世界。然后我们会一起看他长大,看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然后呢?”
“然后就该颐养天年,我陪你去逛逛你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景色。等到你看累了,走不动了,我们就回来,帮忙看孩子。”
“结局是什么?”
“结局当然是我们一起白头偕老,死后葬在一个墓穴,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很长很长时间,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
如果北人没有入侵,生活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宋景轩说完,听着肩上人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仰头靠在岩壁上,洞穴顶端的钟乳石滴下水,一滴一滴,在不宁静的夜里给人一种轻柔的感觉。似乎没人打破一切就不会发生。
宋景轩在不宁静的夜里给他的殿下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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