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今握虞

　　谢启淮的心情被九月影响得不是一星半点。

　　要搁往年，王府的侍从在九月都如履薄冰，生怕惹出点风吹草动被王爷怪罪。

　　临淮王是渝州知名的好性子，平常对待侍从也都礼遇有加，可就是九月，谁也碰不得，甚至可以说有点暴虐，对什么都不大满意。

　　直到长宁来到渝州，谢启淮才稍微忌惮着点收敛了情绪。

　　他不再如此消沉，只是在谢长宁走后独酌。

　　或许如果那年不是他贪玩跑到未央宫，他也不会在之后的数十年里都觉得愧对长孙一家，满心罪恶，自我放纵。

　　今年的九月尤为不同。

　　往常临淮王府难见的虞小姐，竟主动来临淮王府拜谒。

　　要说这时节送点桂花糕尚可理解，今日又来蹭饭可让小厨房一通忙活。

　　眼看着自家王爷上扬的眉眼，与她不再时的阴郁寡言大相径庭，丫鬟小厮无不盼着虞嫽多来走动。

　　虞嫽到访王府也是临时起意，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绾。

　　眼若流星的软眸和披散下来的乌密秀发倒显得美人有几分懒散，更应该在美人榻上躺着而非到访王府。

　　看到谢启淮，虞嫽有点难为情，她知这些日子他没什么兴致，可他不提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问。

　　或者说她怎么解释这突然到访，总不能是恰巧路过吧。

　　谢启淮睁大无辜的双眸看着虞嫽，他也想知道虞嫽最近怎么突然来王府这么勤快，还如此殷勤。

　　“我...那个我走到王府，刚好就饿了，就想着刚好来蹭顿饭。”

　　还未来得及问出“可有我的晚膳”，虞嫽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了两声，似是在佐证她说饿了是真的似的。

　　虞嫽知道谢启淮的心情不好，美味也难以下咽，这一来二去蹭个饭还能督促谢启淮吃饭，也算一举两得。

　　“白泽，备膳！”

　　“好嘞！”白泽心里想她果然还是虞小姐有办法，王爷可是好几日都没好好用膳了。

　　府中更是鲜少来客，更是未在大堂摆宴，虞嫽自然也就安排到谢启淮的小院用膳。

　　走进小院，虞嫽第二次看到了虞美人花海。

　　谢启淮也注意到了虞嫽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就好像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是为种虞美人所选的种子。”谢启淮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

　　他的心意虞嫽早就知道，死鸭子嘴硬，但凡前世他早点说出，她也不至于一直未发现他的好。

　　膳食很快备妥，丫鬟小厮自觉退散，独留虞嫽和谢启淮。

　　虞嫽这才发现菜都是自己爱吃的，桂花鱼翅、糖浇香芋、半月沉江以及八珍豆腐。

　　谢启淮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花了足够的心思。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虞嫽的口味却还是象征性地问：“这菜色可还合口。”

　　“王府中的菜色自然是极好的。”虞嫽也没有拆穿谢启淮，客气道。

　　谢启淮自然而然地接过筷子准备给虞嫽布菜，可看到半江沉月上的芫荽却蹙起了眉。

　　他的心情变得太快虞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有忌口？这王府的丫鬟竟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谢启淮想到虞嫽还在看着他，又挂上了温润如玉的笑容，一一挑走芫荽才说道：“芫荽性寒，你咳疾严重，吃不得。”

　　一缕暖意划过虞嫽的心田，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她，母亲不必再提，父亲毕竟是个男子，也难以做到如此心细如发，更是因为军国大事鲜少在身边。

　　虞嫽的沉默让谢启淮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他着急得手足无措。

　　“从前没有人告诉我芫荽吃不得，更没有人为我挑出芫荽，唯有你。”

　　虞嫽的童年谢启淮知道一些的，平南侯居家的日子更少之又少，父女俩始终聚少离多，自然是没人能体贴入微地照顾虞嫽生活起居。

　　“以后有我。”谢启淮想了很多，以后的种种可能，无论如何，他会默默守护她。

　　他不知道的是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做的。

　　“那你过得好吗？”众人皆知长孙一家叛国抄斩流放，从没人问谢启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在外人看来，留他一命就是皇上莫大的恩赐了，更别说还得了个封地。

　　这种天潢贵胄的微薄遭遇那里是寻常百姓能够理解的。

　　他们只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启淮就算被贬也一样不愁吃穿。

　　谁会知虎视眈眈的世家，是怎样把落魄的皇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

　　“我，都挺好。”不愁吃穿，甩手掌柜都挺好。

　　“哪有不好的时候吗？”长孙一家的覆灭对谢启淮打击她难以感同身受。

　　谢启淮再没开口，渐渐想起了从前，大抵就是对九五至尊失望透顶，他甘愿当个闲散王爷，也不愿再回京城，亦不想在虞嫽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

　　他是男子，就要给够她安全感。

　　虞嫽没再勉强，想着如何慢慢让谢启淮敞开心扉，慢慢把谢启淮对她的好都还给他，她不知道还能为谢启淮做些什么。

　　于谢启淮而言，众人都道他何其有幸，未被牵连，只有他知道午夜梦回他满是惊恐。

　　扪心自问，他过得好嘛？并不，他宁可没有他，没有皇位也不会有长孙家的灭顶之灾吧。

　　尽管那个男人明知道长孙家从未通敌叛国，这场无妄之灾还是因为他降临了。

　　有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懦弱且无力，他反抗不了，也无力平反，只因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虞嫽不知道，她是他黯淡岁月的救赎，如果不是虞嫽，他活不到今天，也没有生的勇气。

　　从一心求死到提剑征战沙场，从病弱恹恹到英姿飒爽，他唯一遗憾就是这次没能早点找到她，救下她。

　　那样她也不至于满身伤痕回来。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虞嫽的细发，似是安抚，又像是在心疼些什么。

　　感受到谢启淮情绪变化的虞嫽，乖乖地靠在谢启淮的手臂旁，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秀发。

　　尽管心情沉闷，谢启淮也丝毫没忘记正经事。

　　过去不可追兮，眼前人总要留住。

　　城东门的看守未有丝毫懈怠，自然也顺利地抓住零星的“商贩”，正欲夹带私货。

　　一番盘问下他们也只说出在黑市拿的货，江岭的小尾巴依旧没能露出来，如何人赃并获可愁坏了孟修。

　　他只得汇报给谢启淮。

　　“你的意思是他们确实不认识江岭？”谢启淮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

　　“确实，无人知晓，难道真就拿州牧大人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是你，难道你会打着校尉的旗号去卖吗？”谢启淮对孟修恨铁不成钢。

　　话音一落孟修也低下了头，罂粟如此大量，除了去江府抄家，大概就只能守在城门了，总不能这样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谁又知道何时江岭才会把罂粟运送出去。

　　难道他们真拿江岭没有办法了吗？谢启淮陷入了沉思。

　　如何让江岭心甘情愿地交出江府和他暗处藏匿着的罂粟这是个问题。

　　轻装上阵，他只身一人前往江府。与其两败俱伤，他更愿意相信江岭也只是某人的傀儡，与其鱼死网破，他觉得游说一番或许能尽数追回。

　　他不愿意这世上有更多无辜者受害，要江岭的命远不如得到所有的罂粟重要。

　　江岭说到底也不过是别人的傀儡，若是今天围剿了暗室暂存的罂粟和江岭，他相信那人有能力让他再也找不到另一半。

　　他在赌，赌江岭聪明如斯，不可能这么多年来都没能发现那人一丁点的把柄，这求生的稻草他会抓住。

　　江岭久居深宅，谢启淮只在他走马上任时匆匆见过一面。

　　那日江岭身穿墨绿色裰衣，腰间系着梅花暗纹金缕带，一双眼睛明眸善睐，端的是谦谦君子的姿态，却又弱不禁风的总轻咳两声。

　　再次见到江岭又是差不多的时节，与上次截然不同，他一身素白色长衫，倒是和君子更搭调了，却还是经不住地咳两声，让谢启淮难以想象那天夜里飞檐走壁的竟会是这个病秧子。

　　“某不知王爷前来，多有失礼，莫怪罪。”关于谢启淮的事情他也听说不少，他深知谢启淮更堪继承大统，也知道自己早就上了贼船无法脱身。

　　“许久未见，州牧大人近来可好。”

　　“无恙，倒是叨扰王爷了。莫不是为了百姓月银一事？”

　　“嗯”他说话时没带什么语气，让江岭的心开始上下打鼓。

　　“这闹得沸沸扬扬的，连我这破庙都知晓一二，王爷定是为此前来。”说得满是自谦却又暗中解释了自己这“不闻窗外事”的人为何知晓。

　　听到江岭滴水不漏的话谢启淮明白为什么谢启扬会选中他。

　　他感受到了谢启淮审视的目光，他知百姓是谢启淮永远的软肋“我这江府，虽不剩多少银钱，但还是会尽我所能保证百姓不流离失所。”

　　“你目睹过战争吗？”

　　“没有”谢启淮说得没头没尾，江岭也就如实回答。

　　他本为文官，自然没有见过边塞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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