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心

　　齐景湛沿着梧桐树中间的路往里走去，依澜慢半步跟在身后，两人一言不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走到了一处院落，站在院外看，青瓦白墙显得格外雅致，院门上是齐景湛亲手题写的“揽月阁”三字。

　　“走吧，进去看看。”

　　齐景湛率先走了进去，依澜跟在后面，刚迈进院中，依澜便看到一座精致的两层阁楼，第二层有一片宽阔的露台，联想到这院落的名字，不难想象在这阁楼中赏月，也是一件风雅之事。

　　想到这里，依澜还未来得及感叹这院落设计的巧思，随即目光便被阁楼旁边的树吸引了去，她认出那是一棵玉兰花树。

　　依澜的母亲喜欢玉兰花，依澜受她影响也钟情于这在冬季盛放的花朵，依澜一边想着，一边走近，直到看到这枝杈上的磨痕，她再也忍不住，任凭热浪模糊了视线。

　　“王爷……这……”依澜的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别急，坐下说。”齐景湛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这树很顽强，虽然树干被焚烧过，但因为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这才护住了它。”齐景湛微笑着说，“你怎么认出来的？”

　　依澜抬头看着树，指了指最高处的那段枝干，说：“那上面的是秋千索磨出来的痕迹，秋千是我爹扎的，爹娘走后我也不再去坐那秋千，绳索损坏前年断了。”

　　齐景湛细心地给依澜递了一块手帕，耐心道：“别哭，一会儿着了凉会染风寒的。”

　　依澜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可是眼下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过意外，以至于自己竟然不顾外人在场便喜极而泣。

　　而齐景湛的悉心关照又击破了依澜内心的一道防线，她终于知道，原来把心事藏的再好，也会有人用心去了解，自己那些小小的心思，也会被小心翼翼呵护。

　　看她平静了一些，齐景湛才继续道：“原本乞巧节那日在街上我就打算把这个事也告诉你，没想到发生了落水的事情，也就搁置了。”

　　依澜颔首说道：“说起此事，还要谢谢王爷那位贴身侍卫，一直护送我们回去。”

　　齐景湛摆了摆手说：“无需客气，那日是我无礼在先，匆匆忙忙就走了。”

　　依澜仿佛想起了什么，便追问道：“那日把惜蕊推下水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对惜蕊下手？”

　　“你放心，他只是急着要出城，匆匆穿过人群才撞到了惜蕊，不是什么仇人。”齐景湛解释道。

　　依澜松了口气。

　　事发后齐景湛深思熟虑许久，他决定把事情对依澜和盘托出，不知道为何，面对着她清澈的眼眸，齐景湛不想隐瞒任何事，既然命运已经让他们有所关联，坦诚相待总比不断加深误会要好得多。

　　“那个人，应该是游戈的奸细。”

　　“啊？”依澜从不问国事，听到齐景湛冷不丁这样一说，便懵了。

　　齐景湛很珍惜这个单独与依澜说话的机会，难得，她不再回避。

　　“没关系，你听着我说就好。”

　　依澜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那日在东旗，追杀我的是朝中重臣家的杀手，现下还不确定究竟是谁，但我猜测原因是为了抢夺我身上带的兵符。”

　　“你知道兵符可以调动所有的军队，因此，那日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便会死在他们刀下，他们拿走兵符，马上就会掀起战乱，生灵涂炭。”

　　依澜怔住了，即便阳光刺眼，但她的后背还是冒起了凉意。

　　“我回京后向皇上回禀，却不想他们又派出一队杀手回去清理现场，章岳说他们不择手段掩盖真相，我心想千万不要是你。”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回到东旗的时候，房屋烧毁了大半，唯独不见你，我只能带回你的琴，又把这棵树挪回来，祈祷着有一天还能见到你。”

　　“后来你就知道了，我们在秦府相遇，我本想好好向你解释，可你却距我与千里之外。”

　　依澜忽然意识到齐景湛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本王，这样的叙话，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她惊诧的同时也感慨了一番，自己何德何能，让一个亲王这般礼遇。

　　“现在皇兄无法查证是谁有谋反之心，也不知他们引了什么人做外援，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我们太过于被动。”

　　“乞巧那日我看到游戈的人，且行踪鬼鬼祟祟，不知来找谁，也不知他们是否商议了什么。”

　　“我本以为能抓到他，重刑拷打也许能有线索，可惜他虽然被我打伤，到底还是让他逃走了。”

　　“那王爷可曾受伤？”依澜一听齐景湛与那人交手过，并未多想便脱口而出。

　　齐景湛听到依澜这一问，面露一丝讶异，片刻之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抹笑意慢慢替代了先前的疲惫不堪，眼里满是欣喜若狂的光芒。

　　“我没事，他还伤不了我。”齐景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这句话时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依澜也感受到齐景湛情绪的变化，似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问出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低下头沉默了。

　　齐景湛看她不好意思，免得让她难堪，便继续说：“如今皇兄登基不过六年，虽然看着国泰民安一片祥和之像，但却暗流涌动，大毓朝根基尚未稳固，这些人便是想趁着刚刚定国，皇兄可用的人不多，谋朝篡位。”

　　“一旦战火重燃，百姓必定不得安稳度日，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说不定还要密谋勾结外邦谋害自己的国家。当真是禽兽不如。”

　　依澜听出了齐景湛的恨意，一向不谈政局的她开口道：“失了天下百姓，就算自立为王，又有谁会去拥戴他呢，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齐景湛微微扬起嘴角，无奈一笑道：“看，连尚在闺阁的女儿家都懂的道理，他们却还不知警醒。行事这般残酷不仁，若真能成事，那便真的是天亡我大毓了。”

　　“王爷放宽心，品行不端的人是不能成大事的。”

　　齐景湛豁然开朗，心情大好，赞同道：“你说得对。”

　　两人相视一笑，秋风乍起，卷起一片片玉兰树的叶子落在面前的石桌上，依澜抬起头看着树，眼神里满是眷恋。

　　“喜欢玉兰花可是有什么典故？”齐景湛问道。

　　依澜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道：“没有典故，我娘喜欢罢了。”

　　“听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玉兰花开的正好，娘想给我取名玉兰，可爹说，玉兰花凌寒盛开，有孤傲清高之意，是行医者的大忌，可又拗不过我娘，这才取了谐音依澜。”

　　齐景湛听了爽朗一笑，说：“原来是这样，你爹真的是一个好郎中。”

　　依澜也轻轻笑出了声。

　　片刻之后齐景湛转了话锋：“上次我与你说的，到王府一事，你迟迟未能给我答复。”

　　突然说起这个事情，依澜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得齐景湛接着说：“你无需太多顾虑，你还没有考虑好也无妨，我可以等你。”

　　依澜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对了，你的琴我会遣人送到秦府，只是这树……”齐景湛顿了顿，“我刚刚安顿好不久，实在不宜挪动，若不介意，就种在这里吧，你想看花了随时到王府来。”

　　齐景湛见依澜一直不说话，轻轻唤了她一声：“依澜？”

　　依澜这才抬起头，起身后又恭恭敬敬地向齐景湛行了叩拜大礼道：“多谢王爷，王爷思虑周全，一切但凭王爷做主。”

　　现下一切都已明了，依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便曾经被眼前的人连累，却也终于懂得了齐景湛的苦衷。

　　那日两人在秦府相认，齐景湛已经说明自己被暗算追杀，甚至涉及社稷安危，只是依澜心怀恨意，根本听不进去罢了。

　　若不是他们守着这家国安定，自己也必然不会有这安身之所。自己已经尝过漂泊不定的滋味，怎么忍心让天下人再受流离失所的苦。

　　齐景湛俯身扶起依澜，说：“我不能多呆了，前庭还有事，一同过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齐景湛不再说朝政之事，只是指着自己王府里那些珍稀花草，对依澜说起自己建立这王府，费了很大的周折，有时为了一株心爱的花草，不惜多次登门拜求。那些游历的趣事逗得依澜不时轻笑。

　　在距离前庭只有一方院落的时候，齐景湛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收起了笑颜，转头对依澜说：“昨日皇兄告诉我，有一伙盗匪在碧水关频频骚扰镇上百姓，近来越发肆无忌惮，我奉旨去围剿，中秋之后便要动身。”

　　依澜不明白为什么齐景湛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想了想只是屈膝行了一礼道：“还请王爷多加保重，愿王爷平安归来。”

　　依澜低着头，没有看到齐景湛眼里的不舍。

　　两人一起出现在前庭，依澜微微抬头便撞上秦光耀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脸泛起了红晕，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到秦光耀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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