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一把青

　　“好久不见，小墨婷长高了哦。”朱青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墨婷朝朱青笑笑，小心翼翼的打开抱在怀里的编织袋。
　　卧在里面的猫咪慵懒的叫唤一声，两人相视一笑。
　　墨婷的麻花辫被轻轻甩到脑后，“513说，它也很想你。”
　　“小朱青。”
　　朱青起身，微微笑道，“副队娘。”
　　小周远远跑来，“真是狗肉进不了大上海，一天天的，就知道副队娘副队娘。”她微微仰起头，阳光恰好透过树梢照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波浪纹上，“现在喊队娘啦，人家千仪都走了多久了。”
　　小朱青顿时笑得软糯起来，轻轻挽住她的手道，“知道啦，周大队娘。”
　　小周这才把头低下，仔细端详起朱青来，“你说你，来了我大东北这么久，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小姐你的胃口哦，还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里的风大啊，小心冬天轻轻一吹就把你吹走。”
　　朱青笑着转了一圈，“这里的饭菜好吃的很，我还胖了呢。”
　　“哎呦哎呦，这小嘴甜的。”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郭轸在里面？小邵说他阵亡了，里面的人没有找来吗？”
　　“他被导弹击中，迫降到村子附近，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里面的人没找来。”
　　“按理来说不应该呀……”小周看着朱青，疑惑起来，“郭轸的铜牌呢？”
　　朱青低头沉默不语，随后缓缓蹲下，与墨婷平视道，“郭叔在屋子里养伤，要不要去看看他？”
　　墨婷乖巧点头，小皮鞋踢踢嗒嗒踩在老旧的木制台阶上，脚步到了门前却慢慢迟疑起来。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郑重又期待地推开那扇木门，轻轻唤道，“郭叔。”
　　郭轸将视线从窗外挪回，看清来人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惊讶道，“小墨婷，你怎么来了。”
　　“我妈说，她要守在这里，不让飞行员轰炸村子。”
　　郭轸神色微微一滞，随后又笑起来，“来，让郭叔看看，半年不见，小墨婷长高了没有？”
　　“为什么没有看到别的飞行员？”
　　“别的飞行员？”
　　“干妈说过，她的孩子和受伤的飞行员都在别的基地养伤。”

　　郭轸突然明白过来，伸出手轻轻摸摸小姑娘的头，“他们在天上的基地，玩得很开心。”

　　小姑娘轻轻叹口气，缓缓把513放下，“知道了。”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裹得严实的黑色方块，十分小心递到郭轸跟前。
　　“巩伯说，飞行员快没钱了，吃不到巧克力。”
　　郭轸接过，神色温柔起来，拆开包装纸将巧克力递到墨婷嘴前，笑道，“好墨婷，郭叔没白疼你。”
　　“你可别被她骗了，这丫头鬼精得很，央求着带巧克力来东北，说是她的见面礼，合着全进自己肚子里了。”小周推开门，就看到墨婷抱着巧克力吃得正欢。
　　“郭轸啊，命大得很。”小周仔细端详浑身上下被包裹着石膏布条的人，短暂沉默过后转头看向朱青，“你要是早点来，没准老靳也还在……”
　　随即她又转身向着郭轸笑起来，“两次都被朱青捡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

　　墨婷露出酒窝，偷偷朝小周身后的朱青眨了眨眼睛。
　　朱青会意，笑道，“什么时候堂堂空军十一大队的队娘连巧克力也买不起了？害得我们小墨婷又是斗智又是斗勇的。”
　　“你们走了才没多久，老巩上街买张饼都快十万元了，就靠着小邵那点薪饷……”小周微微瞪向一旁的墨婷道，“狗肉进不了大上海，还笑，知不知道多少人没饭吃？”
　　朱青和郭轸对视一眼，二人没有开口。
　　小周叹口气，挨着床边的藤椅坐下，“你们这些飞行员，当初打日本人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说走就走了，谁敢说去去就回这种鬼话？现在伟成不飞了，好在郭轸还活着……”
　　“学长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十一大队他带着，您放心。”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郭轸在私底下还是不习惯改口。

　　小周扶了扶额头，“当初怎么说来的？我就该早早带着墨婷回来，省心。”

　　“学长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十一大队他带着，您放心。”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郭轸在私底下还是不习惯改口。

　　小周扶了扶额头，“当初怎么说来的？我就该早早带着墨婷回来，省心。”
　　朱青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到小周手里，依旧没有说话。

　　原本说要走的人被困在了村子里，原本以为逃不走的人说走就走，留下一间又一间盖上白色防尘布的房子，叫嚣着那些不忍再去回忆的声音，趁着夜色闯入她们的梦里。千仪和小朱青刚走的时候，小周每天都带着墨婷去新生社和他们跳跳舞，喝喝酒，学着别的小太太们赶赶时髦，打打牌，日子也就过去了。再后来小墨婷去了上新制小学，邵志坚和郭轸带着十一大队去了东北，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千仪的房子比她的宽敞，大气，但总是被小太太们砸得稀碎，小邵带队去了东北后，她越发觉得恐惧，房间里的照片一排排摆好，谁也不知道电话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响起，然后再冲进某个小太太，声嘶力竭把那些好不容易拼起来的照片砸碎，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声又一声的质问：为什么是他，又为什么不是他？
　　这种事情，向来是千仪承受着，她怎么应付得来呢？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她总是会想起那句玩笑话，千仪，我啊，只能做个副的。
　　那句“日子过了，就好了。”她怎么说得出来？

　　“你和干妈走后，她总是趁我睡着躲在厨房抽烟。”墨婷抱着513，拧着眉向朱青控诉。
　　小周正抿着茶，抬起头，“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朱青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被轻轻叩响，屋外传来葛大娘的声音， “长官，您的药熬好了。”
　　“都在这儿呢。”葛大娘轻轻将汤药放下，转身看着小周。
　　“姑。”
　　“方才大当家的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葛大娘笑笑，仔细打量着眼前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这么多年不见，更稳重了。”
　　“墨婷，快喊人。”
　　“墨婷都这么大了……”葛大娘笑得慈祥，“好，好啊。”
　　“玮训，你爹娘的坟茔，该带着墨婷去拜拜。”
　　小周拉着墨婷，低了低头，声音有些哽咽，“是，该去拜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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