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照银钩

　　管家带着小措离开了内院，去了落仙台边上的大雪松下。

　　“君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件事，你必须要保密。”管家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措。

　　小措自然是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的，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管家面前，说了声是。

　　管家了解小措的心性，自然是相信他的，可他看着落仙台外莽莽苍苍的景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是为了茨林而叹的。

　　小措拜别管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要送的那张银盘落在了内院，他匆匆往内院而去，却发现银盘子早就不在那里了。小措担心银盘子的下落，那时阿妈特意给茨林和姑爷做的贺礼，可现下他又不敢去茨林那儿找丹增，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家去。

　　鼠兔们居住的小村子修在了后山的山腰，那是一处单独辟出来的小村落，石头垒砌的房子沿着山势分布，一条小小窄窄的石板路，又将各家各户串联了起来。如今临近春天，村中的鼠兔们个个都已经化了人形，只是个子都不高，倒是和他们小小的建筑很是匹配。

　　小措的家在这个小村落的高处，他正心不在焉的爬着阶梯，没想竟然到撞见了自己的表哥。

　　那时表哥急的满头大汗，手里捧着着一个小小的包被，“小措！帮我个忙好吗？”表哥一边问小措，一边将手里那团软软的布往小措的手里塞。

　　小往里头一看，那软软布料里包裹着的，正是自己前些日子刚刚出生的侄子。小侄子如今还没有化形的能力，小小的一只，躲在软软的布料里。

　　表哥把孩子塞给了小措，就急急的要往山下去，边走边解释说：“你嫂嫂想吃酸的，我得赶紧去弄点，你帮我先看着会儿老大。”

　　“那我先把老大送回你家里去？”可不等小措把话说完，表哥已经跑远了，小措只能改道，转而去了表哥的新家。

　　看到小措抱着孩子来了，表嫂赶紧从摇椅上起了身，“自从宝宝出生后，他总是很粗心。”表嫂将小包被接了过来，放在了怀里，她如今虽然身子还不轻便，做起事情来却依旧很麻利。表嫂招呼小措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又拿起石几上的陶壶给小措倒了一杯雪水，温温柔柔的又问他：“最近君上还好吗？”

　　一听到君上，小措瞬间就想起了大雪松下管家的话，想起了那块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银盘。

　　表嫂见小措发着愣，便以为他是太劳累，抱着孩子就转身去了后厨。没多久表嫂就给小措端来了一叠红彤彤，亮晶晶的果脯，“去年做的，现在吃正好。”表嫂将果脯放到了小措面前，小措看了一眼，竟然还是一副愣愣的神情。

　　表嫂隐约觉得小措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于是关切的又问他：“可是在大院受罚了？”

　　小措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表嫂拿木筷子夹起了一颗软软的果脯，往小措嘴边送，一边送一边说：“吃点甜的，吃了甜的你心情就好啦。”

　　小措只微微张开嘴，一大口蜜就塞了进来，是真的很甜，甜的他不自觉地就舒展开了眉毛，眯起了眼。

　　表嫂见了在一旁又说：“生活就是很难的呀，你在大院做事会遇到困难，我在自己的小院里照顾宝宝也一样。可是你看，虽然很辛苦，我们却还是拥有这一院子的阳光，和这一叠甜甜的果脯。”

　　这原是些亲戚间的体己话，小措听了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茨林。他的君上，如今很可能也要经历表嫂所要经历的一切，可那位新姑爷呢？他能做的比自己的表哥更好么？

　　小措正想的出神的时候，表哥回来了，他咋咋呼呼的，抱着一大罐酸梅子汤走进了院子里来。表哥如今这幅模样看上去傻乎乎的，可表嫂笑眯眯的眼睛里，却有了星星。忽而小措心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君上笑过了。

　　离开表哥家后，小措开始往自己的家里走，等他走到家的时候，阿妈还在院子里刻盘子。阳光下那银盘子闪闪发光，好看极了，好看到小措心虚。

　　小措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去大雪松那会儿，茨林的房内，丹增正抱着一张捡来的银盘子，蹑手蹑脚的，在茨林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茨林用手撑着脑袋，默默的看了丹增好一会儿。那一张脸，那一双眼睛，真的和自己记忆里的玄召像极了。可丹增在自己的面前总是这么拘束，与玄召相比，真的是判若两人。

　　茨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丹增察觉到了，担心的抬起眼睛看他，却一不小心，就对上了茨林的视线。唰的一下，丹增脸红了。

　　茨林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将身体坐直，与丹增肩并着肩，两人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像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你如今的身体还很虚弱。”茨林先开了口，他没有看丹增，只默默注视着前方：“不得已，我才选择同你行了结契仪式。”

　　丹增这是第一回和茨林这般说话，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直默默点头。

　　“我不是这里的山神，如今在塔瓦雪山只是借住，等春天到了，”茨林说：“那个时候，你的身体也会恢复如初，就不用日日都跟在我身边了。”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回你自己的神山吗？”

　　茨林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小会儿，丹增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了一句：“那我也去。”

　　茨林听到了，却没再说什么，只径直起了身，从衣架上拿起了一件白色缎面外袍，穿好后，他又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够床边的牛皮小靴，丹增见了，主动就俯身下去，蹲在了茨林的面前。

　　他这是要替自己穿鞋？意识到这一点后，茨林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推丹增，丹增却仍旧低着头，只顾着将那绒面的牛皮靴子，仔细套到茨林的脚上。

　　整个过程，丹增做的十分利落，并没有任何冒犯之意，好像他已经这么做过很多回了，茨林伸出去的手终究没有上劲，轻轻碰到了丹增的肩，就悬在了那里，那之后，他默默就地将将头撇向了一边，不去想，也不去看。

　　替茨林把鞋穿好后，丹增默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茨林起身就朝着房门走，丝毫不敢回头去看丹增：“我有事出门一趟”，他边走边说：“你如果在房内觉得无趣，可以去后山找小措玩。”

　　去后山找小措。丹增怀里抱着小措落下的那张银盘，朝着刚刚管家指的方向走，沿着落仙台后头一条植物葱茏的小径而上，穿过一片小树林后，就能看到那片沿着山势分布的小村落。丹增走在那条村落的小路上，就像一个巨人误入了小人国。不时有赶路的属兔从他脚边匆匆走过，他拦下来了一位，问他小措家在哪里。

　　“上边上边。”鼠兔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指了指这路尽头的一座小院落。

　　当丹增出现在小措家门前时，小措着实是吃了一惊。隔着那矮矮的院墙，阿妈一眼就认出了丹增手里的银盘，正是今天早上自己让小措去送的那一张。她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心虚的儿子，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里的活儿，仰头问丹增：“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就是新姑爷吧！”

　　丹增笑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银盘子：“我来送这个，上午院子里有急事，小措把这个落下了。”

　　阿妈木雅不知道茨林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一脸疑惑的看向了小措，看的小措有些紧张。

　　“原是给君上准备的换洗衣物出了差错，还好姑爷及时发现了，让我们去换了新的来。”小措一边说，一边心虚的看丹增，像是在对暗号一般，他压低声音又说：“阿妈你也知道的，君上如今昏睡，这些事情我们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小措竟然在自己阿妈的面前，隐瞒了茨林醒了的这件事，丹增不知其中的缘由，却也不好多问。

　　“姑爷不如进来喝口茶再走。”阿妈木雅没再追问其它，她从自己的工作台前起了身，就要去后厨给丹增沏茶。

　　小措将院子里小小的两张木凳拼成一张，让丹增坐下。那时阿妈木雅正端着一盘银制的茶具从屋内走了出来，想到还在昏睡的茨林，无意的，她感慨了一句：“要是君上有了小神子，说不定就能提前一些醒来了。”

　　木雅的声音不大，却全都被丹增听了进去，他恍神的楞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张刻了百子千孙图的银盘。小措当下便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只觉得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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