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儿

　　昨夜月朗星稀，白行简沿着宽敞的马路漫无目的的闲逛，路灯有气无力地闪着暗淡的光，行人不多，几个臃肿的闲人慢慢地东张西望地走着。缺少了小孩子的活蹦乱跳，青年人的花前月下，整条街似乎没有一丝活力。
　　白行简轻轻叹了口气，呵呵有些冷的手，再抬头，只见一片霓虹闪烁，五颜六色，竟走到植物园的东大门了。有几个小贩守着小摊期待着顾客，几座仿俄式的小木屋，几处儿童乐园，包括那水晶般的特色展厅，虽有通明的灯火，却并无卖家，也无买家，只是静默着。白行简眯缝着眼，想仔细瞧瞧植物园大门上方县长的题词，“买苞米花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二袋苞米花，以渴盼的语气说。他凑近来，“这是奶奶亲自炒的，玉米是自家小园里种的，纯绿色食品，环保又健康。”小男孩脆生生地介绍，用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盯着白行简。
　　白行简蹲下来，拉着男孩冰凉的小胖手。男孩由惊惧到惶惑“阿—姨，你买吗？”白行简轻轻抚了抚男孩额前的碎发，坚定地一挥手：“阿姨都要了，有多少？”男孩瞪着溜圆的大眼睛，怔忡了片刻，惊喜得张大了嘴巴：“真的吗？”白行简认真地点点头。半晌，男孩指指不远处的小摊，跑了。白行简走向那霓虹璀璨下的小摊，老人的脸在红的绿的光中晃动，看不真切老人的表情。“别听孩子的，你吃不了，时间长就不脆了，买一袋吧。”老人朴实的话语，激起了白行简心湖深处的柔软，当年为了攒学费，和母亲步行二十多里，去集市叫卖鸡蛋的情形历历在目，母亲也曾对买得多的说过，农村的土鸡蛋搁不长，担心人家不知道而浪费，而不是欣喜于一下子都卖掉的轻松。
　　看着老者不停跺脚，不断呵气，白行简简单地向老者解释，买这么多是因为好吃且无公害，想让每个学生都尝尝。最后白行简买了老人仅有的十三袋苞米花，在老人感激的眼神下，仓皇离去。没有觉得轻松，本来抑郁的心更加沉重了。
　　有的朱门酒肉，颐指气使，有的朴素木讷，维维诺诺。有吃饱了撑得穷极无聊的人，有终日奔波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
　　鲁迅当年曾对阿Q式的小人物“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年少时读这篇文章只觉得可笑，迅哥是富人家出身的孩子，怎了解打在娘胎起就卑微的布衣之悲，向上而隐忍，勤劳而狡黠，留给平民的路注定尘土飞扬，沟沟坎坎，跌爬滚打之后，不认命又如何？别人的起点是你一辈子追逐不上的终点。
　　正如眼前的老者，不可谓不勤苦，若不是生活所迫，定不会在这凛冽的冬夜卖小货。行人本来就不多，又飘起来了小雪，恐怕自己就是最后一个光顾小摊的顾客了。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白行简觉得自己正是应了这景。一路走来坎坷荆棘，当年师范毕业，但凡有点背景的都留县里，既使暂时分到乡下的，过个一年半载渡点金，也很快调到城里。只有自己在农村一干就是二十年，可笑那时还满怀着服务家乡，教育父老乡亲孩子的崇高理想，觉得自己多高尚。可农村那种强烈的小农意识，农村教育滞后且排他，干不好你无能，干好了也泼你一身脏水，能干的不如会干的，会干的不如找茬捣蛋的。农忙时是不用坐班的，拎着锄头镰刀上班去，讲完课直接下地。这个时候，白行简也是最忙的，要看好几个班，一天几乎上八节课，当然总计一天也只有八节。
　　当身边的各式各样的人都进职称了，只有白行简老大不小了，由新人熬成老人，还是摸不到职称的边。白行简不得不把清高嚼碎咽下去，卑贱地讨好领导，最后掏出将近一年的积蓄，才勉强填表，又经过重重关卡，重重扒皮，才赤裸着进了职称。
　　所以当县里公开遴选老师的时候，白行简毫不犹豫的报了名，与刚上班的大学生研究生同台竞技。当时英语学科只要三人，而报名的多达百人，白行简对自己没抱多大希望。笔试第一，面试第二，综合排名第二，这次遴选还真是公平公正。可分配学校的时候还是出现很有意思的现象，明明白纸黑字的通知上说第一的上镇城中学，结果第三的去了，第一第二的去华中。第一的却很有魄力，不知怎么跟局长理论的，直接回乡下原单位了。
　　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转过年来，乡下职称就放开了，连多年不上班的也进了副高。而县城指标超额，近几年都不会有名额。白行简只得自嘲：时也？命也？
　　经过三年的历练，白行简融入新的教学环境。这里的平行班多，学生素质较高，家长重视，没有闲暇坐论家长理短，抨击他人。大家忙于工作，忙于生活，虽说累得像牛，可活得踏实、丰裕。
　　今年新学期伊始，领导找她谈话，一番例行的表扬后，领导切入正题：王局长跟我说了……你有这层关系咋不早说，这学期你就当班主任吧。白行简明白，班主任有许多便宜行事的权利，有许多隐性的东西。她琢磨许久，才想起高中同学中确实有个同学最近升任财政局副局长，可自己没跟他打招呼呀！
　　尽管如此，白行简还是很兴奋很感激的，何谓“知遇之恩”？只有给你展示的舞台，你才能绽放才华，成为泽世明珠。白行简很珍视这个机会，连自己上高三的儿子都无暇顾及，扔给老公一个人。可是自己手气太差，竟然抓了这一堆熊孩子，两极分化，最好的能考年级组第一，最差的整天鸡飞狗跳，连带着自己这默默无闻的人也出了名，上了学校的“黑人榜”，那几个捣蛋鬼背后都称自己为“老妖婆”。
　　“幸也？祸也？怎么我的幸福就这么五味杂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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