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唳长陆

　　隔日，小道人又神采奕奕生龙活虎，小麻雀酣睡一晚，此刻也是精神抖擞，二人略微收拾一番，掩上庙门便要出山。

　　二人年轻力壮，脚程快，来路又做了标记，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突然，小麻雀闻到一股腐臭味，吸着鼻子四下打量，瞧见不远处的地上几块烂布衫缠着一具尸体，尸肉腐败，体表残破不堪，似被野兽撕扯过，残留的皮肤肉块腐成浓水，蛆虫蠕动，很是恶心。

　　走进一看，这尸体头发灰白，面容苍老，又不见外衫，她骨上还留有野兽的齿痕。

　　小麻雀心细，看出不妥来，小声说道：“这老妇人倒和咱们之前遇到的黄毛猴子装扮很像。”

　　“这老妇人怕是被那精怪所害，那精怪啃食了皮肉，又剥了她的衣衫，佯装老妪，想乘人不备，蛊惑攻击进山的人。”小道人叹口气，这是山里精怪作恶时惯用的障眼法。

　　眼前景象太过凄惨，小麻雀想到那畜生如此凶恶，很是后悔放过它，怒骂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剥了它的皮，串在树枝上烤成猴干。”

　　见他如此愤愤不平，小道人转而安慰道：“咱们破了它的道行，如今它就是普通的山猴，它食过人肉，融入不了猴群，又没了利齿，怕是也活不久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小麻雀想到老扁担常说的一句话，虽然很是悲愤，但到底无可奈何，便招呼小道人刨了一个坑，又拢了一堆枯叶，覆盖住老妇人的尸首。

　　待快要下山之时，乌云翻涌，风声大作，天色低沉好似墨池。榆树村虽然不远，但趁黑赶路，未免凶险，好在这一块小麻雀很熟悉，引着小道人藏到幼时常玩的山洞中。

　　果不其然，二人刚躲到洞中，就见大雨倾盆，呼啸而至，狂风吹得树枝簌簌作响，雨点拍叶连成白幕，小麻雀听着雨声呼啸，风声呜嚎，庆幸道：“幸亏咱半路转道，这雨好似要把土地砸出坑来。”

　　小道人盘起腿，看着洞外，忧心忡忡，这风雨声太过怪异。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太阳挂在空中，雨水顺着叶脉滴落，一改昨夜排山倒海的模样。

　　二人的干粮早已经吃完，不敢耽搁，便加速赶路下山。

　　一出山，就能看到远处的村落，此刻天色尚早，炊烟渺渺，很是安宁。小麻雀家中还有些余粮，二人肚腹空空，便打算先去榆树村做些饭菜垫垫肚子。

　　小麻雀带着小道人在田埂上来回穿梭，说着乡野发生的趣事，忽见不远处有个年轻的汉子坐在田埂上，正是村头的李长根。

　　这李家在榆树村算是富户，从没见李长根下地劳作过，小麻雀不由得好奇，于是隔着稻田招呼道：“李大哥，这么早下地呀？”

　　李长根浑身湿哒哒的，低着头没有反应，小麻雀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便很识趣的拽着小道人回家了。

　　正在二人一个揉面一个生火的时候，李长柱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喊道：“小麻雀，我哥出事了，老扁担不在了，一时找不到人，还请你去帮个手。”

　　让他帮手？小麻雀愣住了，老扁担生前可是抬棺抬尸的，让他帮手，那说明这人没救了，老扁担从不让他从事这个营生，但人家还是习惯性的来找小麻雀，他本不想应，但是李长柱的哥哥正是李长根，刚刚他还和对方打招呼了，虽然对方没应，但是小麻雀确信他那时还是活着的。

　　小麻雀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便拿起竹竿，对着灶洞后的小道人说道：“陆兄，你自便，我跟着去看看。”

　　小道人点点头。

　　待小麻雀跟在李长柱身后一路狂奔，来到刚才路过的田边，四周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正中央传来妇人哭天嚎地的声音。

　　李长柱拨开人群，小麻雀才看清，李长根仍然坐在田埂上，只不过浑身肿胀像泡发的绿毛馒头，双目瞪的老大，不见瞳孔，全是白仁，且他嘴唇萎缩，牙关暴露，死状可怖。

　　怪不得李长根要找他来抬，村里也有不少光棍佬给人抬棺换些钱粮赌资，还能凑一顿丧席，只不过那些人挑剔的很，不是全尸不抬，不是寿终正寝不抬，怕过了尸气沾染晦气。

　　小麻雀不可置信的盯着李长根，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好好的一个人死的这样凄惨。李长根尸身肿胀，他一个人肯定拖不动，旁边李长根的娘李张氏只会扯着嗓子嚎“我的儿”。

　　但让人这么光天化日下暴晒，也不算个事，从未抬过尸体的小麻雀招呼李长柱道：“来搭把手，找个门板，咱们把你哥先抬回去再说。”

　　李张氏满脸都是泪，立马反驳道：“我柱儿年纪小，怎么能抬的动呢？”

　　小麻雀一听，当即就想撂挑子不干，若是小道人没诓他，他生辰是八月十五，那比李长柱还小半岁呢，李张氏就两个儿子，不过是怕大儿子死得凄惨，连累唯一的小儿子沾了晦气。

　　好在李长柱良心未灭，嘱咐邻家大娘将李张氏劝回家，卸了柴房的门板，和小麻雀一头一脚将李长根挪到门板上，小麻雀学着老扁担往昔抬棺的模样，在门板上打了两个绳结，将竹竿穿过去，又找了村里的两个赌鬼帮忙，四个人一发力，将人抬回了李家。

　　两个赌鬼要不是缺钱手痒，也不会帮忙，所以一放下扁担，就问李长柱要钱，打发走二人，李长柱又掏了几个铜板给小麻雀，听闻他腹中作响，又去包了几块馒头给他。

　　“小麻雀，过两天我哥出殡估计还得劳动你，明儿记得来吃席，对了，你家里似乎来了客人，也可一并带来。”李长柱算是小麻雀唯一不多的朋友了，为人温和憨厚，一点也不像他哥脾气暴躁反复无常。

　　李四水得知大儿子噩耗后，便驾着马车赶回。他在镇里当瓦匠，这几日盘了好活，却不想突闻噩兆，他刚一进院子，婆娘就哭哭啼啼的跑上前来，扎进他怀里撕扯攀咬，哭嚎着：“都怪你，不带长根去镇上当瓦匠，非要他种地，不然能变成这样吗？”

　　明明是婆娘将长根惯的没上没下，他家在村里算是富裕，可到了镇上压根不够看的，李长根脾气大本事小，一去镇上就跟人打架，他迫不得已才置办了几亩良田让李长根老实种地，以后也不至于坐吃山空，却不想这田地也是李张氏聘的短工帮忙打理，现下反而怪他。

　　他心知婆娘悲伤，不愿争辩，只是推开她去堂屋，一口黑木棺材里，李长根诡异的躺在里面，浑身发绿，凄惨可怖，顿时悲恸难抑，捂着眼睛低嚎起来。

　　良久，他才止住哀痛，看着满屋子布置的很是细致，黄纸元宝、白帆油灯都准备妥当，定是小儿子的手笔。见他在一边默不吭声，眼眶通红，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且行事稳健，看来自己瓦匠的本事，有人继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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