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雨

　　翌日早晨她来到班级，桌凳表面以及周边都抹上了浸湿的土泥，臭烘烘宛若刚从垃圾堆底铲出的污秽。

　　那刻，她感到自己不受控制，脑子源源不断地涌现着一个念头“□她，□她”，如血印般吞噬着她的理智。

　　刺眼的阳光误进偪仄的教室，她冲冠眦裂，掏起把泥巴丟抛到徐娇艳脸上。

　　徐娇艳冷笑一声，拭去污物，抡起腿边的铁凳子
　　以极快的速度砸向对方。

　　刚进班的于烬目睹危及的情况，立即撂下书包，踏踩周边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凳子的行径，最后一跃，砰的一声，它落入于烬手中，被凳角割到流出的血水顺着手臂滑落在白裤子上。

　　陎由大惊失色，怒喊道：“你不该来的！”

　　“呵，真是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啊。”她极冷地嗤笑着，拍手的鼓掌声捅痛了陎由的耳膜。

　　脑子原先的念头消去，代替而来的是聒耳的耳鸣和惊恐慌乱。

　　于烬回头冲她笑了笑：“我没事。”

　　“我有事!”

　　徐娇艳此刻像一头疯猫扑向陎由，后者挪回视线，扛抬起堆积着污秽的桌子，正面正对徐娇艳的身子。

　　停不下来的她面目扭曲，神色仓皇地定睛眼前愈来愈近的可怕之物。

　　“够了！”一声怒吼骤然响起。

　　班主任林炅铁青着脸，眼神犀利地瞪着这群滋事者。

　　他眼里燃起不可遏止的怒火：“初三了，初三了，有啥事不能好好解决的？”

　　“谁先动手的？”

　　徐娇艳诡笑：“陎由。”

　　陎由一听就不乐意道：“你信口开河，明明是……”

　　林炅打断前者：“闭嘴。”

　　“这次不管谁，只要参与打架，通通记处分”，他瞟到地板上的黑红血迹，“伤者自己去医务室解决。”

　　他紧锁眉头，嘴角向下拉，气咻咻地跨上讲台。

　　“都给我坐好！上课！”

　　他强压怒气道：“那边几个也快点弄好！”

　　徐娇艳翻了个白眼，不悦地从陎由身旁走过：“等着，疯子。”

　　陎由跟在于烬后面，眼神复杂地注目对方的背影。

　　去医务室的路上他们一言不发，可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医务室前面亭亭如盖的古樟树，绿油油的枝叶同湛蓝的天幕相汇，交界处隐没在繁云下。

　　枝叶浓密，和风吹送，陎由抬手接住一枚落叶。

　　身旁边有人坐下。

　　“落得厉害吧。”

　　“嗯。”

　　“你没事吗？”她看向他。

　　“我说没事，你肯定不信，我说有事，你肯定担心，所以你自己判断吧。”

　　她转头凝视白绷带十几秒：“看不出来，但挺痛的。”

　　他猜出对方下一秒要说什么，打断道：“没有抱歉，也不需要。”

　　“于烬，我以为你会恨我呢。”

　　她眼神空洞，抬着手透着空气在不远处樟树身上抚摸着。

　　“嗯？”

　　“你奶奶葬礼那天“，她顿了顿，”我说了哭没意义等类似字句。”

　　“你怎么就确定那男孩是我？”

　　“你的眼神。”

　　她看向他，与他撞上视线，立马别开。

　　“独特得找不到另一个相像的。”

　　“任何人不是你，你是唯一的。 ”

　　“阿鱼，我们当不相互躲避的朋友吧。 ”

　　“这回真心的。”

　　她停止说话，等他回话。

　　“为什么你说话总是说半句？”

　　“留存神秘感。”

　　“好的，陎朋友。”

　　陎由被这个称呼逗得咯咯笑：“嗯，阿鱼朋友。”

　　“阿鱼同学，你已被我拉入泥潭，与我一起畅享吧。”

　　“这话怎么那么像告白？”他问道。

　　“那你也反思下自己吧。”

　　“我们要当不被定义的人。”

　　“你原来中二啊，陎同学。”他不禁嗤笑道。

　　“嗯哼。”

　　“阿鱼，如果有天我参与杀人了，你还会跟我做朋友吗？”

　　“我替你坐牢。”

　　“反省下自己，太明显了。”她起身，嘲笑道。

　　她快跑在被古树遮蔽的走廊上，时不时回头看快追上的于烬：“你怎么长那么高？”

　　些许斜洒的艳阳在少年脸上杂然相许，唯有一抹笑夺人眼目。

　　他赶上她，减缓速度跟她齐肩：“要吃我家化肥吗？”

　　她听歪了，疑惑不解：“话费？”

　　“哈哈。”

　　当天座位是随便坐的，老师打算之后来场测验再调整。

　　于烬见陎由身边的座位没人，背起书包果断离开王樣他们。

　　“啧啧，怎么能抛弃咱呢。”王樣偷偷说道。

　　“你太蠢了。”段狄毒舌道。

　　他委屈地撅起嘴：“说他呢，你怎么攻击起我呢。”

　　“你出的主意。”

　　“不是你让我帮他的吗？”他质问道。

　　“是吗？郇嫂肯定也会让你这么干的，所以怪郇嫂吧。”

　　“切，不勇于担责任，王八蛋。”

　　“于烬会感谢你的。”

　　陎由停下笔，吃惊地看着身旁的于烬。

　　他余光瞥到她在看他：“干嘛？”

　　“跟我坐一块会缠上厄运。”

　　“不就是那群渣渣吗？缠上厄运的是他们。”

　　“不是，你能受得了整天垃圾满桌等等吗？”

　　“你都受得了，我怎么又不行呢。”

　　他又说道：“你我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回不了头了。”

　　她眼眸晶透，映着少年坚定的面庞，忽然一股潮水此起彼伏，翻涌不息，荡出少女此刻唯一想到的话：“阿鱼同学，谢谢你。”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陎由抱着两袋三明治来到一处阴幽的地方。

　　她不由想起八年级学的“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与之不同的是，她不愿离开此地。

　　她抬头张望着天，月亮还没有出来。

　　“陎由，你只吃三明治吗？”

　　“嗯，食堂饭菜难吃。”

　　舒浔吃了口肉夹馍：“那倒是真话。”

　　“你也在这上学呀，陎由。”

　　“嗯，你转学了。”

　　舒浔坐到她旁边的台阶：“你这蔬菜怎么不吃啊。”

　　“不喜欢吃，你要吗？”

　　“给我吧，我这有个饭团给你。”

　　“谢谢，他喜欢你。”

　　舒浔疑惑地顿了下：“嗯？”

　　“段狄喜欢你。”

　　“你在说谎……吧。”她不相信，直摇头。

　　“你犹豫了，你还喜欢他。”

　　“陎由，我脑子缓不过来了。”尽管不时凉风嗖嗖吹来可降不了舒浔发自内心的欣喜和慌乱。

　　“只是我感觉，但我不希望你们会错过。”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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