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吃黑

　　老赵从警二十年，带队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这回他也有信心抓住嫌疑人。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市里接连有市民举报发现腐尸、碎尸，法医给出尸检报告之后，各部门开始了对案件的侦查。随着调查的深入，疑点不减反增，比如在死者身亡后，他们的身份证和电子设备依然在使用，或者说“被”使用。
　　确认死者的身份需要时间，所以他们总是晚了一步。

　　老赵抬头看了眼半路旅馆的招牌，雨水混着灰尘，糊成一道道湿泥般的痕迹，这是他第三次追踪到位置信息——遇害时间最近的一个受害者的手机信号定位在这家旅店，他们很有可能与真凶正面交锋。
　　他身后是当地的便衣警察，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们决定先假装住店再随机应变。

　　卷闸门紧闭，怎么敲都无人回应。
　　老赵心里纳闷，于是让其他人四处找别的入口。

　　便衣小王回来告诉他说：“后头还有一栋楼，和店子挨得很近，无人居住，或许有办法进到店里。”
　　老赵看了一眼敲不开的门，回道：“行，其他人继续敲门，你带我看看去。”

　　废弃筒子楼的光线很暗，老赵费了点工夫才看清台阶。这栋楼久无人居，扶手落了锈，不少铁条被人铡断盗走卖钱，此时空落落地张着大口。
　　他从卸了框的空窗台往对侧看去，发现旅馆的窗子伸手可及。

　　刚要拉动，小王叫住了他。
　　“赵队，店门开了。”小王刚收到同事的消息，立刻拿手机给老赵瞧了一眼。

　　“那咱俩得赶紧回头。”
　　老赵说完收回了刚摸到外头的手，转眼余光瞥见脚边躺着一个烟头，滤嘴部分没落灰，还是香烟原本的黄白色。每个烟厂生产的滤嘴特点都不同，仔细看两眼就能知道牌子。
　　对于环境而言，它太新了。
　　他依稀记得受害者家中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和废楼地上品牌相同的烟蒂，这个牌子的烟受害者常抽。

　　老赵站在原地忽然不动了，犹豫了一阵子，才回神道：“算了，先去店里。”
　　小王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那句“算了”是什么意思。

　　进入旅馆之后，老赵发现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没有其他人露面。
　　少年脸色煞白，问什么都支支吾吾，表情总让人觉得他在害怕。但一和他对话，老赵总有一种违和感浮上心头，一时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怎么就你一个人看店，大人呢？”
　　“……临时有事，忙去了。”

　　老赵环顾四周，刚准备顺着住店的幌子套话，楼梯上就下来个慌里慌张的中年女人，她裤脚边隐约能看见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
　　两人才刚对视上，中年女人像见了鬼似的，竟然转身就跑。

　　老赵当机立断：“情况不对，先上！”
　　便衣们还没跑两步，就在三楼楼梯口抓住了逃跑的老板娘。她顺势瘫坐在地上，没开口就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集中爆发。
　　老赵知道眼下是问不出东西了，索性直接表明身份，让其他人在旅馆中搜查。

　　在此期间，老赵转而向少年了解情况。
　　“她是你什么人？”老赵指了指还在痛哭的老板娘，听声音已经彻底嘶哑。
　　少年配合地顺着方向望去，低头小声答：“我妈。”

　　“知道店里住了几个人吗？”
　　“四个……不，三个吧。”少年的思索了一阵，露出一种不太确定的表情，“现在是三个。”
　　老赵皱起眉头，瞬间抓住其中疑点：“曾经住了四个人，后来走了一个？”
　　少年状似天真地点点头：“对，没走多久。”

　　“这个客人住在哪个房间？”
　　“住二楼，具体的不知道。”少年的手指向门口的牢笼似的前台，“他走得急，手机都忘了拿，还是我妈替他收好了。”
　　连着线的手机正好充满电，屏幕忽闪地亮了一下。

　　搜查旅馆的警察带着剩下的客人下楼，住客们的状态都很差，眼神飘忽不定。小王从搜查队伍的末尾跑出来，他刚下三楼，气都没喘匀就开始说：“楼上有事！三楼！”
　　快哭哑了的老板娘听见这话，突然猛地跳起来，迫不及待喊道：“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小心，你们枪毙我吧……”

　　老赵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让便衣赶紧通知刑侦队现场勘查。
　　随后他从前台掏出了充好电的手机，从型号和外观看，完全符合受害者失物手机的特征。他攥着手机继续向少年发问：“落下手机的人有提到要去哪儿吗？”

　　少年眼珠向左上方转动，作回忆状：“好像是本镇的汽车站，但他的烟走之前抽完了，可能会先去买包烟吧……”所有陈述都恰到好处，少年仿佛能看透老赵的思维，直接提供对方最想知道的信息。
　　老赵听他提起烟的时候，脑子里闪回了废楼地上的烟头，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溜走了。

　　一边老板娘呼告得近乎癫狂，另一边是少年的腼腆镇定，老赵感觉空间被无形的刀刃割裂，断开成两个泾渭分明的区域。直觉在窃窃私语对他说着反常，经验却告诉他必须马上行动，目标嫌疑人有可能还没走远。

　　最终，他决定即刻出发，以半路旅馆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不漏掉一个角落。
　　老赵上车的时候，当地的警车也刚好在门口停下。

　　他的视线逐一从三位住客，以及老板娘的脸上滑过，直到在少年那儿滞住。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当时少年在笑，露出了如冷焰火一般的喜悦。
　　当他再想确认的时候，两辆警车相背而驰。

　　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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