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归处

　　三年前的平安夜，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那一夜，一场车祸让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温柔的妻子、我可爱的女儿。女儿才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那天早晨，她仰着小脸问我：“爸爸，妈妈说你现在是副校长啦，大学的副校长是不是可以管着很多老师呢？连我们小学的老师也能管吗？”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叮嘱她上课要认真听讲，便匆匆下楼上班去了。没想到，那竟是与她的最后一别，再见到她时，她已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隧道里车来车往，警察在事故发生地四周拉起警戒，妻子躺在不远处，已没有了生命体征。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当即便出现了耳鸣，听不见120救护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呼啸声，只看见无声的世界里，被我视若珍宝的两个人被抬上救护车，视线渐渐模糊，直到一片漆黑……
　　醒来已是一个月之后，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光线从窗户外面照进病房，房间里很安静，床头的桌子上摆放着水果，护士是第一个发现我醒来的人，她马上通知了医生，随后医生和我的家人都赶到了病房，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父母和姐姐，却没有发现妻女，我用虚弱的声音问：“芸和菲菲呢？”母亲眼中噙满泪水，扭头不让我看见，父亲叹息着垂下头，姐姐欲言又止，我心中已猜出了大概。胸口疼痛异常，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医生请家属出去，需要马上为我做检查。
　　后来，姐姐告诉我，车祸那天，芸和菲菲没能抢救回来，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患有冠心病，当时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当即病情发作，情况危及生命。医院在抢救我时，几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我的主治医生周主任，我多年的老朋友，他无奈地表示只有心脏移植这一条生路，但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心源，简直是天方夜谭。
　　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已足够，愿意再留我一命。车祸那天，时予和芸一样，被失控的黑色考斯特撞飞，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地具有戏剧性，仿佛是老天爷有意安排，时予的伤势很重，弥留之际，他提出把心脏捐献给我这个痛失至爱之人，希望能够挽救回我的生命，替他好好活下去，完成他此生都无法再去完成的事情。他交代医生把行李箱中的日记留给我，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够继续活下去，一个人的人生在遭遇如此境遇之后，轻生是再平常不过的念头，是他给了我生的希望，给了我继续苟活的理由，同时，他也给了沐心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他让她知道，即便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心脏仍然存活于这个世上，继续守护着她。如此善良之人，如此执着之人，又怎能辜负？

　　沐心是当天晚上赶到医院的，全身被雨水浇湿，看不清她脸上的泪痕，她痛到失声，身体颤抖不止，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有关，不敢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时予。我当时在昏迷中，只能通过姐姐的描述去想象她当时的状态。姐姐说，我在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时，沐心一直守在手术室外，手术顺利完成后，她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何时，她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无人关心她去了哪里。
　　直到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却无人说话，当时我已出院回家疗养，睹物思人，我终日沉浸在失去妻女的悲痛之中，根本想不起来还有沐心这个人，也早已忘记了时予的嘱托，即便没有忘，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他人的遗愿。可这个电话经常会打来，同一个号码，每次却总是不出声，我开始疑惑，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终于记起了那个女孩，于是我试探性地问：
　　“请问是那天来医院的女士吗？”，
　　“他的心脏还好吗？”，良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她的声音很轻，
　　“还好”，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好如此回答。
　　“你要照顾好这颗心，不要过度伤心，否则就辜负了他。”
　　“好”，我又说出一个好字。
　　电话突然挂断了。

　　我保存了这个手机号码，然而自从上次通过电话以后，整整三个月，她没有再打过来。我的心中开始泛起一丝疑惑，让人意外的是，这种疑惑似乎可以疗愈我的悲伤，每当我沉浸在思念妻女的悲痛中无法自拔时，我的心中总是期待着这个电话再次响起，期待着它再一次询问这颗心脏的近况，就这样，在期待与失望中，又熬过了三个月，直到有一日，我主动拨通了电话：
　　“你好，抱歉冒昧打扰……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我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不长的几句话，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表达什么，也许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不再有电话打过来。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正当我准备挂断时，
　　“谢谢你，让我知道他还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还好吗？”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但我知道沐心在听，她不回答也许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会再打过来”，说完这句话，沐心便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三年，我们就这样保持着电话联系，开始时频率并不高，之后电话逐渐地多起来，多数是我主动拨过去的，我们在电话的两端彼此安慰，彼此疗伤，相比于沐心的纯粹，我似乎更带有功利性，我的初衷说不清楚，后来的情绪更加难以说得清，我打着受人之托的旗号，却多少夹带着一些私心。
　　终于有一天，我在电话里问起了时予，沐心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我以为是我的问题让她伤心、气愤，正在我暗自懊悔时，沐心的电话来了，她说：“我们见一面吧，聊一聊你想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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