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见日

　　“未白哥，等等我。”

　　恍惚间，苏镜看见年幼的自己举着一根糖葫芦，向着一个比自己稍大点的男孩跑过去。

　　苏镜努力睁了睁眼睛，终于看清楚那个人是小时候的虞未白。

　　小苏镜一头撞进小虞未白怀里，惹得他踉跄了几步。

　　小虞未白扶住他，笑得有些无奈：“你跑慢点。”

　　小苏镜抬起头灿烂一笑：“没事未白哥，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未白哥对我最好了。”

　　小虞未白摸了摸小苏镜的头，没说好也没反驳，只笑了笑。

　　突然，周围的街道一点点变成虚影，越来越浑浊。

　　苏镜猛然看向两个孩子站着的地方，却发现只剩下小苏镜一个人在原地，一只手举着吃掉一半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揉着眼睛，哭喊着：“未白哥，未白哥你在哪……”

　　苏镜着急地想拉住他，却根本碰不到他。

　　苏镜环顾四周，那些摊贩也混进浑浊的背景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自己。

　　苏镜被浑浊地背景色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抬头一看，连天空也变成了浑浊的颜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苏镜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空气，入目是陌生的房间。

　　苏镜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起来像是客栈的厢房。

　　桌子旁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苏镜，一只手撑着头，应该是睡着了。

　　苏镜不记得梦里的场景有没有发生过，但是从八岁开始，虞未白确实一直是他最相信的人。

　　他想过哥和二哥会娶妻、有自己的家和孩子，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未白哥总有一天也会各奔东西，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早晨醒来，会找不到那个每天都给自己束发的人。

　　虞未白刚消失的那几天，他把京城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

　　那时候苏钰看他整天茶饭不思，终有一天在回家的时候，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怼到墙上一顿臭骂。

　　“不就是好朋友不告而别了吗？”

　　“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你做给谁看？”

　　“我把你拉扯大，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的吗！”

　　“苏镜，你怎么就是长不大，你们迟早都会分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一直在这个小小的将军府里跟你过家家。”

　　“你清醒一点。”

　　苏镜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还是心里的难受，眼角泛红，有些有气无力地说：“哥，万一，万一他是出了什么事……”

　　苏钰默了默，松开抓着他的手，沉声说：“他来向我辞行过。”

　　苏镜被突然松开，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听到这话，急切地追问：“那……咳咳，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钰的表情看起来犹豫极了，苏镜挣扎着站起身拉住他的袖子：“哥，为什么？”

　　苏钰皱了皱眉，沉默许久，最终松开紧皱的眉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掰开苏镜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镜不知道他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别的什么，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远处，一个人小跑着过来，是齐叔，齐叔有些气喘吁吁的：“少爷，府里派出去找人的下人都回来了。”

　　苏镜木然地抬起头：“没找到吧。”

　　齐叔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少爷，要不要再派人去找找，这么大个大活人，总不至于……”

　　齐叔正说着，却看见苏镜突然笑了。

　　“齐叔，辛苦了，给下人们准备点好酒好菜，这几天也辛苦他们了，找人的事，暂时放一放吧。”

　　齐叔有些疑惑：“怎么突然就不找了……”

　　苏镜看向齐叔，眼圈有些红了，最终也只摇了摇头。

　　齐叔看苏镜这个样子，又联系起刚刚离开的苏钰，直觉兄弟俩说了些什么，没再多问，匆匆地离开了。

　　苏镜看着齐叔忙碌的步伐，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

　　将军府没有主母，很多事情苏钰没时间管，全都压在齐叔这个管家身上。

　　这几天因为找人，府上大多数的下人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包括齐叔，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到处跑。

　　如果自己执意要继续找下去，还不知道会耽误多少事情。

　　齐叔走出去没多远，突然被一个小厮拦下：“齐叔，都到饭点了，您不一起去吃点吗。”

　　齐叔摆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前几天的账还没来得及算呢。”

　　说着就要直奔账房。

　　那小厮忙拉住他：“别，齐叔，您这么大年纪了，不吃饭哪行。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给您送点吃的到账房，您好歹吃点儿。”

　　齐叔脸上有了些笑意：“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瞧您说的，哪儿的话。”

　　苏镜看着远处的一幕，突然周身发冷，这就是他任性的代价，连累了多少无关的人。

　　正想着，苏镜感觉手上凉凉的，低头一看，手心多了一滴水，不知道从哪来的，苏镜愣愣地想，是下雨了吗？

　　“嘀嗒。”

　　又一滴水滴在手上，苏镜把手放到嘴边，舔了舔，瞬间皱起眉来，好咸，好像还有点苦。

　　后来苏镜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想通了，他和虞未白终究只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想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想法，确实自私了些。

　　回忆到这里，苏镜苦笑一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下从前，可又被老天捉弄。

　　一年前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如今重逢，虞未白依然如从前那般照顾他，二哥也依然把自己当作虞未白的二哥，放不下的人只有他。

　　既然他们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自己也不能再像小孩子一般使性子被他们笑话，苏镜心想。

　　“小镜，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坐在桌子旁的人突然开口道。

　　苏镜：“？？？”

　　苏镜一面震惊于自己思考的时候居然一直盯着他，一面震惊于他背对着自己也能看到自己在干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背后在想事情？”

　　说完才发现刚刚自己说了一句多奇怪的话。

　　虞未白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小镜，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呢？”

　　苏镜的思绪这时候仿佛才活了过来：“二哥他们呢？我怎么在客栈？”

　　虞未白饶有兴味地看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此时只有被子蔽体的苏镜：“他们在隔壁，昨天我去找你们发现你们都喝醉了，就把你们带到客栈来了。”

　　苏镜还有些愣愣的：“那为什么不回寺庙？”

　　虞未白换了只手撑着头：“你确定要一身酒味地回去吗？”

　　苏镜点了点头：“对哦，和尚不能吃肉也不能喝酒。”

　　说着，一阵凉风从窗户吹进来，苏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猛地捂住胸前：“我……我衣服呢！”

　　虞未白露出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你昨天吐了一身，我给你脱了，”顿了顿，又接着说，“方才我还在想你不冷吗，光着身子坐了这么久。”

　　苏镜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未白哥，能给我找身衣服穿吗？”

　　这下反倒轮到虞未白愣住了，重逢这么久，这还是苏镜第一次用以前的称呼叫他。

　　虞未白定了定心神，答道：“好。”

　　说完转身走出房门，脚步有些微不可察的慌乱。

　　苏镜换好了虞未白拿来的衣服，揉了揉头，还没开口问昨天他和胡大人聊了什么，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

　　苏镜分辨了一下，好像是二哥的声音。

　　苏镜惊诧地看了虞未白一眼，一个健步冲出去。

　　虞未白在后面叮嘱道：“慢点儿。”

　　苏镜一把推开隔壁的房门，只见李庚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呆滞。

　　苏镜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边走边理衣服，是梨鸢。

　　苏镜又看了看仿佛被轻薄了的李庚辰，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反应过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梨鸢理好衣服，径直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完之后，问道：“你喝水吗？”

　　李庚辰攥了攥被子，颤抖着回答：“不喝，不喝了。”

　　苏镜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听到声响过来的万俟昆也看到了这一幕，先是挠了挠头，然后十分耿直地发问：“你们……昨晚……同床共枕了？”

　　李庚辰听到这句话，仿佛被触到了什么痛处，颤抖着声音大声吼道：“都给我出去！”

　　相比之下，梨鸢淡定地不像话，轻轻翻了个白眼：“矫情。”

　　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门。

　　苏镜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就被虞未白拉了出去。

　　客栈一楼。

　　客栈的老板娘一边算账一边打量着大堂正中央坐着的五个人，有些发愁。

　　昨日夜里那个英俊又面善的公子带着其他几个人来这里的时候，分明说好只是喝多了，可没说这几个人这么麻烦啊。

　　唯一的那个姑娘，从进客栈就开始吐，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后半夜，光是衣服她就帮着换了好几次。

　　长的最壮实的那个大汉，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是哭又是喊，最后还蹲在楼梯口学狼叫，一直闹到后半夜。

　　看起来最有钱的那个，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瞎溜达，一会儿嘿嘿傻笑，一会儿又龇牙咧嘴地扮鬼脸。

　　倒是那个少年郎最安分了，被面善的公子带回房里之后一直没出来过，也没闹过。

　　想到这老板娘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那之后面善的公子也没再出来过。

　　客栈又不是没有空房间，多开一间房能花多少钱啊，真抠门儿，老板娘恨恨地拨着算盘。

　　老板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把算盘一扔，边揉太阳穴边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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