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等雨停

　　周望京不愧是做餐饮的，随便弄弄就是一道菜，四菜一汤，还有装盘好看的水果。油焖虾，清炒山芹，凉拌藕片，黑椒牛柳，芙蓉汤，糙米饭。

　　“周老师你真厉害！”

　　林越忍不住夸到，她最发愁的就是做饭，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饿就不吃了，或者随便吃点零食。

　　其实她做饭也就那样，挺好的，不难吃，她反正是好坏都能吃。但是李子琛在家的时候就得想着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晚上吃什么。西红柿青菜今天吃了，土豆茄子昨天吃了，排骨前天吃了。明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不像周望京，一个破面条都能做出二十多种口味。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吃完饭周望京收拾着碗筷随口一问。

　　林越看向他，他收拾着东西一副贤惠的样子，她忍不住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么好的人，以后的女朋友得多幸福啊！

　　好！停止想象！她忙起身跟着一起收拾。

　　“我来吧，你做了饭，洗碗就我来吧。”林越麻溜的收拾着，其实比起做饭，她宁愿洗碗，然后把厨房整理的干干净净的。

　　厨房基本做完了，只是添了一些简单的厨具，剩下的杂七杂八都是周望京下午买菜的时候顺道一块儿买的，这精致的厨房和外面开发商跑路似的工程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来……得加快工期了。

　　周望京端着盘子饶了一圈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林越在后面追。

　　“你的手是做设计的，做菜洗碗是我的工作，我来就行。”

　　“你也忙了一天了，洗碗这种事我来就行，还是说……你觉得我洗不干净？”林越故意皱着眉头开玩笑说。

　　“那……一起吧。”周望京笑了出来，今天看来不让她洗碗她是得愧疚的睡不着，他递给她一块小毛巾，“我洗，你擦。”

　　“刚刚问你还没回答呢。”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和瓷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周望京已经在想明天的早餐了。

　　“什么东西？”很显然，林越忘了。

　　周望京递给她一个盘子，看见她皱着眉努力地想着，他轻笑一声提醒她，“明天早餐啊，想吃什么？还是老三样？”

　　老三样，包子米浆茶叶蛋，本来是可以的，她又想起早上白永钦说他从来不吃胡萝卜。

　　“可以，明天我去买！”林越点点头有点犹豫。

　　“不用，我顺路买过来就行。”周望京说这话不耽误洗盘子，也看出来她表情不对。“或者你想换换口味？不吃胡萝卜玉米黄瓜了？”

　　“周老师……”林越拿着小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盘子，一个盘子搓的釉面都快秃了。

　　“怎么了？”周望京的语气很温柔，他侧头看过去刚好看见林越好看的侧脸，就连发呆也那么可爱。

　　白皙的皮肤，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明亮的眼睛藏不住心事，直挺的鼻梁让她看上去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坚毅，她也确实很坚强，也很吸引自己。

　　“嗯……你……呃……我去买早餐吧！”

　　酝酿了许久结果憋出一句这个，周望京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后擦了擦手，“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行，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林越对上他的视线心虚又尴尬的笑了笑，万一是白永钦骗她玩的呢。

　　“你……你喜欢吃胡萝卜吗？”

　　很明显，周望京愣了一下，哪怕是一瞬间，一秒钟也被林越看在眼里。

　　“怎么了？”

　　“没什么。”林越连忙摇头摆手解释别让他误会误会，“今天听白先生说你……不喜欢胡萝卜，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是我知道的话绝对不硬让你吃的！”

　　周望京坐在阳台的沙发里歪着头看着林越解释，她不喜欢开很亮的灯，这一点和自己很像。背后一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浅薄的光影下她全身都在努力说明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很可爱，就算她是故意的，他怎么忍心怪她呢！

　　“以后你要是不想吃或者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拒绝我的，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吃不喜欢的东西又不好意思拒绝一定很困难吧？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越坐在摇椅里脚尖好不容易稳定住，两只手默默地抠着抱枕，心里焦躁不安。坦白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风里，被树叶沙沙的声音掩盖。

　　周望京剥了个橘子伸手递给她安慰到：“没事，只是一个胡萝卜，你为什么喜欢胡萝卜？”

　　“也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对眼睛好，我眼睛不好，有点夜盲，从……六年级开始，胡萝卜就是我碗里最经常出现的菜。”林越望着地面呆呆地说着，“一开始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也很少有把胡萝卜做的很好吃的人，后来吃的多了就没有感觉了，就习惯了。”

　　周望京点点头，他隐约感觉到了她视力不好，灯光一暗她就开始伸着手摸索，晚上在没有灯的情况下她更是几乎要地面飞行，吃胡萝卜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视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容。

　　“吃了那么久的胡萝卜，有没有感觉好了很多？”

　　“嗯……好像……还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认真的想了想，眨眨眼睛说，“我平时用眼太厉害了，多少胡萝卜也补不回来。”

　　林越叹了口气，用那双夜盲的眼睛看着天上迅速堆积着的云沉默着，好像对一切都默认了。没好转也没办法，以后也没人强迫吃胡萝卜了，自己想吃就吃，不想吃拉倒。

　　“你不吃肝脏对吧，那明天给你做紫菜牡蛎汤，也对眼睛好。”周望京已经盘算好明天要准备的食材了。

　　“谢谢啊……你这么照顾我都不好意思了……“林越用两只手捂着脸都遮不住她的开心，嘴角降不下来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在周望京眼里，林越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得到了奖励开心的在摇椅里翻来翻去，怎么这么可爱。

　　“正好帮我试试菜，我应该谢谢你。”

　　林越感觉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前二十几年的倒霉哭苦难终于在这时候得到了回报，积德行善几十年，这是我应得的！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喜欢胡萝卜吗？”

　　周望京难得的沉默，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树，那风绕进阳台钻进衣服里，掀起了他的回忆。

　　林越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白永钦说他对胡萝卜有阴影，该不会触碰到他不能说的秘密了吧……

　　“因为我……怕它有毒。”周望京又很认真又像在开玩笑。

　　林越哈哈两声，抬手别起被风吹乱的头发笑问：“胡萝卜怎么会有毒呢？”

　　话音刚落，地上就落了几滴雨点，只是几滴，林越以为是掉落的小沙砾，没有在意。紧接着听见雨点砸在树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对劲。

　　“我的妈呀！下雨了！！”

　　林越一下子收起脚，雨滴溅进阳台，她感觉像洗了个脚。

　　周望京淡定的起身走到林越的摇椅后面说，“坐好了。”

　　强壮的手臂抓住椅子后边，用力一拉，椅子带人给挪到了安全区，而周望京坐的那个沙发不好挪，就只能被雨淋。

　　暴雨一遍遍冲刷着夜里，想要把这几日的炎热洗的更干净一点。

　　周望京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摇椅旁边，高大的背影宽厚有力，因为有健身习惯，所以身材比例看上去很好，令人想入非非。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天那么好的晚霞怎么会突然下雨呢？还下这么大！”

　　“有些事情，来了就是来了，毫无预兆。就像有些人，来了就是来了，自信的以为能够游刃有余，等回头的时候的发现……已经……作茧自缚……”周望京苦笑一声，他说的很轻，轻到……能掉在地上听不见，能被今天的雨点子砸碎，再被冲刷，再被带走。

　　“天呐！天气预报还在显示没雨呢！”林越翻着手机天气预报，点着多云的小云朵吐槽着，一点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天气预报，胡说八道！”周望京叹了口气，随口说到，结果笑的林越在摇椅里东倒西歪，差点儿没给翻过去。这话他还是听白永钦说的，那时候他觉得好傻，刚才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没想到林越竟然有这么大反应。

　　“看来暂时回不了观山了。”他望着雾蒙蒙的雨幕说道。

　　雨水从屋檐上流进露天天台，像开着的水龙头，很快就有了一层积水，幸好林越在处理这里的时候先做了多排水，要不然这会儿她们两个估计正在用锅碗瓢盆往外泼水呢！

　　“这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了。”

　　“嗯，等等吧。”周望京站在黑夜里面无表情，好像大雨也顺便带走了他的情绪。

　　“你要坐下吗？”林越往一边挪挪，空出一个位置，这是个双人椅，坐三个人也足够。

　　“谢谢。”周望京拿了一个小的薄毯子递给她在她旁边坐下，“有点凉，盖上腿，小心老了风湿痛。”

　　“谢谢……这是你的家，你跟我说谢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林越整理着毯子眨着眼睛说。

　　雨还没有停，也没有变小的意思。

　　这雨来的过于突然，像周望京说的，毫无征兆。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暴雨倾盆而下，好像不知道谁把天捅了个窟窿似的，所有的雨都下到这里了。

　　楼下那棵中年小树快要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在黑夜里无奈的疯狂摇摆，原本明亮又挺拔的路灯在雨夜里变得暗淡，独自坚强。

　　“你知道下雨的时候，燕子为什么不往高处飞吗？”周望京突然问到。

　　林越纳闷，这不是小学生都知道的问题吗。“因为小虫子翅膀沾了水雾飞不高，所以它也飞不高啊。”

　　“不是哦！”周望京像哄小孩似的看着她摇摇头说。

　　林越瞪大眼睛，立马怀疑自己，难道自己学错了？卖弄学识这么多年竟然是错的？？？？

　　“因为……”周望京一本正经的说：“它怕被雷劈啊！”

　　她感觉一道雷劈在自己发际线上，林越瞬间笑疯了，燕子飞低是因为怕被雷劈……又离谱又好笑……

　　“你知道胡萝卜为什么有毒吗？”

　　林越好不容易收住笑声，侧身看着他，突然“咔哒”一声，伴随着光线一黑，她知道跳闸了，懒得去开了。本来就昏暗，现在更黑了，还好阳台这里空旷，外面稍有天光。

　　“不知道。”林越抱着腿摇摇头，鬓边发丝被风吹起。

　　“因为兔子死了。”

　　“嗯？”林越不明白，为什么兔子死了和胡萝卜有关……

　　“我曾经有过一只兔子，经常喂给它胡萝卜，后来有一天，它吃了胡萝卜之后就死了。”周望京轻松的说着，可整个人却被阴郁紧紧缠绕，就像被荆棘附着的玫瑰，透露着悲凄。

　　林越恍然大悟，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她低下头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看看词库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安慰语句，哎……就这一句吧！

　　“兔子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胡萝卜也没毒，不过它的味道确实不是很美味，我们是大人了，可以只吃自己喜欢的！”

　　夜深了，雨小了，云烟氤氲渐渐散了。林越倒在摇椅里浅浅睡去，周望京给她盖了盖毯子，抬手将她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胡萝卜有毒，我不可以吃自己喜欢的。”

　　林越皱了皱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呼吸浅浅，周望京在她身边躺下，那只令人羡慕的修长的手偷偷的，轻轻地搭在她手上，试探她没什么反应才敢牵她的手。

　　她的手好小，一只手就可以抓过来，软软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玫瑰金手链，她好像更适合带玉镯。指甲干净整齐，手指修长，还带了一个不好看的小钻戒，钻石不好看，应该更大才好看。

　　周望京轻轻地把她的戒指一点一点的转着，试图把它转下来，到了关节那里似乎遇到了一点阻碍。

　　他看了林越一眼，还好，她睡着了。

　　他两根手指捏着戒指慢慢地转，慢慢地用力，林越手指细直，所以偷偷摘下来也没有费很大力气。

　　周望京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小戒指，嫌弃的扔在一边，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戒指。

　　“林越！林越？”他压低声音喊着她的名字，雨声嘈嘈也帮他掩盖。

　　在治愈的下雨声中，林越沉浸在梦里。

　　周望京摘下自己的尾戒，牵起她的手给她戴上无名指上。

　　“叮咚——”周望京手机来了新消息。

　　“老大，他不上钩。”

　　“想办法。”他微眯眼睛，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发送过去，又删除了这条对话。

　　放下手机，他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过去的近三十年里，他荒诞而活十五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忍不住笑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意料之外。

　　他以戳穿谎言的面具，撕开虚荣的皮囊，将人的虚伪扒光了撕碎了扔到明面上让所有人指点，那个时候他才感到快乐。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过，可这段时间，突然有一种从地狱爬到人间的真实感，虚妄和真实并存，竟不敢相信哪种感觉是真，哪种是假。

　　周望京把戒指摘下来，又不情愿的换回去，然后牵着她的手也慢慢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的梦。

　　来自摆脱不了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兔子还来到他身边，还活蹦乱跳的，终于有人陪自己玩儿了。

　　他把它藏起来，经常喂胡萝卜给它，有时候自己没饭吃了也会蹲在兔子窝旁和它一起啃胡萝卜，其实并不是很好吃，浓重的土腥味，有时候还有腐烂的一块，但看着小兔子吃的那么开心，他也觉得这是好吃的。

　　那段时间，他觉得反复无常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一直陪着自己的东西。

　　一个晚上，爸爸出差，天气很好，深蓝的天空点缀着无数星星点点，他又没饭吃，只得到了一根瘦小的胡萝卜。兔子已经没吃饱很久了，咬的窝乱七八糟的，他舍不得再分走一半，一整个都给了兔子，它吃的可开心了，周望京经常唱的儿歌就是小白兔。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吃过那根胡萝卜之后。

　　它直挺的倒在地上，四只小腿不停的挣扎着，想挣脱却挣脱不掉，嘴巴一直张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大大的红眼睛出血似的吓人。兔子挣扎了没多久之后就一动不动了，而且再也不会动了，

　　他害怕极了，手足无措，眼泪哗哗的掉，他大喊，没谁听见。

　　谁来救救它……

　　林越被自己哐醒，腿都给压麻了，犹如千万根针扎似的，睁开眼来不及揉腿就听见周望京再说梦话。

　　她凑过去看，周望京皱着眉，表情带着痛苦，真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了，这已经她知道的第二次了。

　　“你梦里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林越把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给他盖上，稍微一动，那条腿疼的头皮发麻，她忍着疼给他盖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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