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林城市职业高级中学校第二十四届运动会……”

　　广播里正广播着运动会注意事项，今天上午的比赛项目是男子一百米预赛和男子二百米预赛。

　　十班有人参加，不过是余大伟强迫着上的。

　　报项目的时候，十班所有人都不报，余大伟对此表示：“咱们要有团体意识啊，要踊跃报名参加，赢不赢无所谓，重在参与啊。要是都不报我就点人了。”

　　于是余大伟亲自点的人。

　　季年被迫参加了女子一百米。

　　周月也报了一百米，她还报了二百米。

　　今天上午比的是男子，女子应该在下午。

　　职高没有体育场，所以运动会在职高对面的体育场举行。

　　运动会这种大型的比赛活动，要求全校穿着统一的校服，于是季年他们的校服也发了下来。

　　丑是真丑，季年觉得这是她见过最丑的校服，还没她初中的黑橙校服好看，她本来以为初中的已经很丑了。

　　季年正坐在观众席上喝着水，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前的碎发随着风飘，前方的大太阳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先上场的是高一组，代表十班上场的男生叫做李洪，看着老实，实际上爆发力不错，预赛得了第一。

　　季年低下头扭瓶盖，忽然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太阳被遮住了，她下意识抬头，对上了周月的目光。

　　周月拿着瓶水坐在了她旁边。

　　季年说：“可以乱窜班级吗？”

　　周月摇摇头说：“不知道能不能。”

　　“……”不知道你还乱窜。

　　“下午记得给我加油啊。”周月说。

　　“嗯。”她回。

　　周月喝了口水，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邹南没有再来找你吧。”

　　季年扭头看了她一眼，说：“没有。”

　　周月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他高三了，马上毕业了，毕业了之后，就兴不起浪了。”

　　季年嗯了声。

　　忽地想起来了什么，她问：“他是学生会的？”

　　周月看她：“以前是，后来退了，你怎么知道？”

　　季年说了宋知乐之前告诉她的，她说：“我同学说是他人很好啊。”

　　周月嗤笑了声，说：“你同学瞎说的，那傻逼表面斯斯文文的，实际就是个社会败类。”

　　季年回过头。

　　周月又说：“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总归比他好。”

　　季年皱眉说：“你别跟他比。”

　　周月弯了弯唇，说道：“行，不跟他比。”

　　季年扭开瓶盖喝了口水。

　　周月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还跟我玩呢？”

　　季年低下头拧上瓶盖，扭头看她，眼神极为认真，说：“我不相信别人说的，我只信自己感受到的。”

　　周月笑了，身子往前挪了挪，看着季年略棕的漂亮眼眸。她眼睛细长，不是狐狸眼却有些狐狸眼的味道，狭长的眼睛给原本清冷的五官添了丝艳。

　　周月说：“那你感受到了什么？”

　　季年也看她的眼睛，周月的眼睛是黑色的，单眼皮，加上眼底的淡漠，更显得疏离，只是现在她在笑，那份疏离便消散了许多。

　　季年说：“你对我挺好的，也没有外界描述的那么可怕，我感受到了，你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周月看着她没说话。

　　季年很少像这样表露真心话，可是这个时候她觉得，她应该要说出来的，不能让周月觉得自己不好，不能让她觉得没有人愿意跟她交朋友。

　　周月忽地笑了，她说：“我很喜欢你。”

　　季年也笑了，没说话。

　　半响，季年突然说：“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愿意主动接近别人的人。”

　　周月愣了愣，道：“你挺会察言观色啊。”

　　季年看了她一眼。

　　的确，她惯会察言观色，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技能，在那个家里面，她如果没有这一项技能，会被季蓉骂得更惨的。

　　季年道：“所以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朋友？”

　　周月喝了一口水，顿了顿道：“我有个妹妹。”

　　“听说了。”

　　周月扭头看她，不满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季年说：“你在职高有多出名你自己不知道吗？”

　　周月笑了笑，妥协道：“行吧。”

　　“我有个妹妹，但是，今年除夕不在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让人听着悲伤。

　　季年想到杨欣说的话，周月高一刚开学，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高年级的人骚扰她妹妹，她就去打架了。

　　今年居然就不在了，还是在除夕……

　　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季年不敢问，怕戳中她的伤。

　　后来周月还是说了，她喝了口水，抬起头看向远处。

　　她们现在坐的地方很高，一抬头就能看见体育场外面，远处没有云，只有很刺眼的太阳。

　　“她有心脏病，今年没挺过来。”

　　怕不是没挺过来，只是因为那件事，所以造成了更大的创伤。不过周月没有说，那她肯定也不会问。

　　季年说：“她会在天上过得很开心的。”

　　周月笑了笑，扭头看看她，道：“她会的。”

　　半响，季年问：“这和你想跟我交朋友有什么关系？”

　　周月笑笑，心道转移话题转移失败了。

　　“没什么关系，就是忽然想和你说这个。”

　　季年点点头，心道她可能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过了一会儿，周月才算是妥协般地说：“我觉得你很不一样。”

　　这是每一个渣男都会说的话，季年不合时宜地想到。

　　周月又似纠结和懊恼，好像在后悔不该说刚刚的话。

　　季年看出来了，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她说：“下午比赛加油。”

　　中午放学的时候，周月和她道了别，就和程杨走了。

　　季年骑着她的自行车走在路上，大中午特别热，太阳晒的能在地上煎个鸡蛋。

　　季年突然感觉自己的自行车被人拽住了，她以为是周月，就说了句：“那你上来吧。”

　　“好啊。”是一个带着笑意的陌生的男声。

　　季年被吓了一跳，她猛得回头，看到了一张脸肿的不像话却依然笑着的脸。

　　是邹南。

　　季年在他上车之前下了车，眼神冷冷地盯着他看。

　　邹南就这样笑着看她。

　　“你长得真好看，是不是很多人追你啊？”

　　季年没说话。

　　邹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判断出季年不会打人，力气也很小，他走到她面前，季年退了一步，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季年又往后退，依旧死死的盯着他。

　　邹南说：“小妹妹长得挺带劲……”

　　几乎是话落的一瞬，邹南感到脸边有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季年一脚踹在了地上。

　　他判断错了，季年不仅会打人，力气还很大。

　　季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分给他，她路过他走到了车子旁边，骑上车准备走。

　　可是自行车后座又被拽住了，她扭过头就看见了一个猪脑袋。

　　她恶心地要死，在邹南伸手抓她胳膊的前一秒，一脚踢在他的腹部，邹南被踹翻在地上，季年又提起来自行车，控制了一下力道，就砸在了他身上，尽管这样，自行车还是变形了。

　　她蹲下来，提起他的衣领，又一拳挥了上去。

　　这条街上几乎没人，他丢脸也不会有人看见。

　　邹南被打得眼冒金星，或许他此刻在想，这几天倒了血霉，一直挨打，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柔弱小姑娘，没想到也是这么能打。

　　他还挺抗打，季年想。

　　季年站起来，却因为低血糖眼前一黑，她捂着头，站定稳了稳。

　　她感觉到了不对劲，手往前一挥，接住了邹南想打她的手，随后扭向一个死角度，把他这条胳膊卸了下来，又扭回来想给他接上去，只是突然感觉这条胳膊不好接，索性就放开了手。

　　在他惨叫的同时，季年睁开了眼。

　　看都懒得看邹南一眼，便推着自行车走了，车子轮胎变形了，得找个时间换它。

　　很巧，邹南被她卸下来的这条胳膊，周月之前也卸过，接连两次被卸，季年无能为力，劝他去医院看看。

　　下午去了学校，她心不在焉的，周月马上发现了，她说：“你不舒服吗？要不就别跑一百了。”

　　季年摇摇头说：“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见她不想说原因，周月也没有再问，只是说：“有事找我。”

　　季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高一的先比，加油啊。”

　　“嗯。”

　　到她上场了，广播里念着她的号码，0522。

　　周月慢慢走到终点线旁等着她。

　　哨声刚落，季年便冲了出去。

　　高马尾随着风飘在她身后，白色的衣服被风吹得紧贴她的身体，她把后面的人甩的远远的，冲向了终点线。

　　第一名。

　　周月走到她旁边，递给她一瓶水，说：“先走会儿，不然回去腿疼。”

　　季年微微喘着气，点了点头。

　　周月走在她旁边。

　　季年喝了口水，说：“你去比赛吧。”

　　周月说：“早着呢，他们还要统计出你们的成绩，不急。”

　　季年说：“加油。”

　　周月扭头看她，随即弯唇笑了下，眼睛都弯了，说道：“借你吉言。”

　　果然借她吉言，周月跑了第一。

　　一抹黑色的身影飞地极快，甚至可以看到残影。

　　少女张扬不羁，落入了季年的眼中。

　　季年递给了她一瓶水，说：“恭喜第一名。”

　　周月接过来喝了口，笑着说：“也恭喜你，第一名。”

　　傍晚，两个人一起在体育场散步，这里有很多小情侣，偶尔也会有成双的朋友来这里散步。

　　傍晚的校园操场总是能发现很多情侣，季年初中的时候，老师就会经常在那里捉，久而久之，就不让晚上在操场待了。

　　职高没有操场，也不能出校门，所以，能在体育场散步的机会很少。

　　小情侣们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周月说：“邹南没有去找你吧。”

　　季年的步子未停，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周月点点头，又说道：“还算有眼力见。”

　　季年抿了抿唇。

　　晚风吹的很舒服，季年的发丝被吹的有些乱了，她抬起手整理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就看见周月正在看她。

　　季年莫名的有些紧张，开始思考刚刚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听周月说：“你真的很漂亮。”

　　季年从小到大听到的这种夸赞很不少，所以对这话并不在意。只是她想到了今天邹南也夸了她这么一句，这会儿她听见这话有点犯恶心，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笑，周月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她说：“我以为你要很谦虚的说‘没有了’呢。”

　　季年笑了笑没说话。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体育场门口，周月说：“你要回教室？还是回家？”

　　季年想着回教室拿点书回家看，说：“我回教室拿东西。”

　　周月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跟她并排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季年点点头，就迅速上了楼梯。

　　周月慢悠悠地在她后面跟着。

　　不一会儿，楼上就传来一个脚步声，季年背着白色的书包在她面前站定，周月看她来了，下巴指了指她身后背的书包，说道：“沉吗？我帮你拿吧。”

　　季年说：“不用了，我背的动。”

　　周月点点头。

　　“你的自行车呢？”

　　“没骑。”

　　“为什么？”

　　因为变形了。

　　不过她没有说，只是说道：“今天运动会，就不骑了。”她不会说谎，虽然撒谎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但是说出的谎话却是漏洞百出。

　　周月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校园。

　　九月份的晚风吹得很舒服，这条总是没什么人的街道上，树叶渐渐泛黄，被风托着摇曳着，路灯昏暗，前面还有一盏灯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睛疼。

　　她们脚步缓慢地散着步。

　　夜晚很安静，许是两个人还没有那么熟，也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这会儿，她们之间的气氛有些燥热和尴尬，季年的手心沁出了一点汗，却又在下一秒被风吹干，也吹走了燥热。

　　周月状似无意地开始闲聊：“你为什么会来职高？”

　　季年也配合地答道：“因为没考上高中。”

　　周月似乎觉得很是稀奇，侧目看了她一眼，道：“你看起来学习很好啊。”

　　季年耸耸肩：“只是看起来而已。”

　　周月被逗笑了，她笑了几声后道：“你在普职班，是还想考大学吧？”

　　季年点点头：“嗯。”

　　周月给她分享经验：“那你一定得专注自己，不能把重心放在别人身上，职高这氛围不好，很难坚持好好学习，我坚持了两三天到摆烂了。”

　　季年同意她说的话：“确实，我也正打算这样。”

　　话落，她又把话题转到周月身上：“你在对口班？”

　　周月点头：“嗯。”

　　季年打量了她一下，准备开口，又觉得“你看起来学习不好”这话有点伤人，于是她换了种表达方式：“你学习怎么样？”

　　周月笑了：“不好。”

　　季年没说话了。

　　这一话题似乎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变得安静。

　　周月又说：“你加油，我相信你。”

　　季年微笑：“谢谢，你也加油。”

　　季年从没觉得从学校到家这段路有多长过，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走着回家过。

　　她也从来没有和一个人待地如此煎熬过，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一个人，也没和任何一个人一起走过路。

　　她可能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尴尬。

　　和小时候待在季勇国家里的那种尴尬不一样，这种尴尬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周月问：“你喜欢吃什么？”

　　季年答：“什么都吃，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周月问：“那你讨厌吃什么？”

　　季年答：“青椒。”

　　周月点点头。

　　走了半截路，大多数谈话都如此，季年觉得她在做一份问卷调查。

　　季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经常打架吗？”

　　周月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是经常吧，偶尔。”

　　季年点点头。

　　周月逗她：“我不暴力。”

　　季年想起那天撞见她打架，自己莫名其妙说了这么句话，现在想起来，有点尴尬。

　　季年点头：“……那就行。”

　　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到了周月家，周月说：“我先送你回家吧要不。”

　　季年摇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家吧。”

　　她对她挥挥手：“再见。”

　　二人在路口分开，季年瞬间感觉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却又在下一秒感到了一点空落落。

　　夜晚的星很明亮。

　　季年小区的路灯坏了，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路。

　　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明天要一起去上学吗？

　　季年边走边回复：好啊。

　　周月：嗯。

　　季年往上划拉了一下她们的聊天界面，消息少得可怜，上次说话还是一个月前的打招呼。

　　原来有朋友是这种感觉吗？好奇妙。她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