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宁

　　在外地躲过一个下班高峰，回到家实在是躲不过去了，眼瞅着我坐的出租车挨了一路红灯，走走停停的，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在心情挺平静的，或许这就是知道有人在归途等你的安心。

　　手机从半小时前振动个不停，陆观宁肯定是看完画展了，一股脑发了一堆自己拍的照片，还要加上自己的点评，我看不大懂倒也并不觉得烦，只是手机电量渐渐开始承受不住他的热情。出来得太着急，充电宝也是电量耗尽的状态，跟陆观宁分享完这个噩耗之后那头总算是消停下来了，最后又发了遍定位给我，生怕我找不到他，操心的范围显然超过了他的智商承载量。

　　可能是从我脸上看出了疲惫，司机师傅从一开始就调低了广播的音量，也没有找我搭讪，安静的环境让我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这周工作量不小，睡眠又没跟上，确实挺累的。

　　好在，都快结束了。

　　松弛的状态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此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是八年前的今天。同样是一个静谧的夜晚，陆观宁提早从他们学院活动离场跑我宿舍来玩。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虽然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做了三年同学，对彼此可谓是相当熟悉，但大家当时都年轻，对自我认知的重塑和对两个人关系的改变都有些说不上来的生疏。

　　简单来说，我们当时是在谈了，但到底要怎么谈，谈到什么深度，心里都没什么底。

　　那晚其他室友都去图书馆自习了，只剩我和陆观宁两个人。他靠在双层床的楼梯上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他是怎么在一片围攻中夹到了最后一片牛舌，而我则坐在书桌前，随便找了本专业书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没什么内容却也不太想就此停下的天。

　　中途让他帮忙把搁在床上的笔记递给我，他仗着手长，挪都没挪一下，直接垫着脚伸手往我床上探，不多会儿就听他略带兴奋地说了句“摸到啦”，紧随而来的是“啪嗒”一声，入眼就看到我放在枕头边的词根字典在陆观宁这个障碍物的缓冲之下依然完成了高空坠地的过程，凄凉地翻着面摔在地上。

　　顾不得手里的书本，随手一甩我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陆观宁面前，焦声问道：“砸哪儿了？让我看看……“边说边上手将他脑袋四面八方多角度转了圈，幸好检查下来应该只有脑门被字典的一角磕了一下，左侧额头处有点微微发红，中间稍微磕破了一层皮，其它没什么大碍。

　　陆观宁被这下砸得有点懵，没有说话，很乖地任由我摆动。我们说好十一前一起剪头发，所以他那会儿头发有点长，有簇刘海软软地歪在一边，圆圆地眼睛跟着我的视线上下左右移动，像个漂亮又听话的洋娃娃。我伸手理了理他的刘海，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咧开牙回了我一个傻笑。

　　我故意在他略微发红的脑门上按了一把，他配合地哎哟了一下，嘴巴还是咧着的，我有些无语：“傻乐什么呢？我如果床头放的不是词根字典而是英汉词典，你现在脑袋都能给砸扁，笑笑笑，傻样。”

　　陆观宁一把抓住我给他理刘海的手，笑道：“嘿嘿，你根本没买过英汉词典，砸不到我。”

　　还挺机灵，看来是没事儿，这年头，除了在学校图书馆和陆观宁家的书柜见识过，我还真没在别的地方见识过英汉大词典的实物。

　　“你知道吗澜澜，刚刚我还没反应过来疼呢，你已经‘嗖一下’飞到我面前来了，像哈利波特的幻影移形一样，老厉害了！”

　　陆观宁越说越来劲，一只手腾空比划着不存在的咒语，另一只手仍然用力抓着我的右手，没有松开。九月份的天刚摆脱夏日的酷暑，但室内温度并不算低，我们两个现在距离贴得很近，我都能清晰地看到陆观宁额上有一滴小小的汗珠，顽固地随着他的动作驻扎不动。

　　“澜澜。”陆观宁突然又喊起我的名字，从小除了我妈，好像只有他这么喊过我，不管听多少次，都觉得燥得慌，却也没阻止他这么叫过。

　　“干嘛？”

　　“我之前偷偷想过，我跟你说过很多很多次好喜欢你，但是你好像都没怎么说过，“他直视着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害羞嘛，我当然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是偶尔，就偶尔还会有一点点小遗憾，还有一点点小期待，如果有一天你和我说‘陆观宁，我也好喜欢你’，那我感觉用来记录我幸福指数的那条柱状图就得穿破太空了！”

　　我被他具象化的形容逗笑了，不过没想打断他的宁言宁语，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让他继续。

　　到这时陆观宁仿佛才想起害羞似的，眼神稍稍闪烁了一下，微红着脸往下说道：“但刚刚看你‘嗖’一下奔我而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你在跟我说，陆观宁我也喜欢你！如果你现在可以看到我的影子，你会发现它作为我的分身已经高得望不到头了，因为他刚刚吃掉了我的幸福条，能量爆棚了……”

　　哪怕是二十八岁的我，回想起这一段，也依然会为陆观宁幼稚而直白的情话心跳加速，何况是几年前那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徐澜？

　　不等陆观宁说完，我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扯，把他又往我身前带了带，没有犹豫，直接凑过去亲在了他的唇上。

　　“陆观宁你真的笨死了，“我稍稍往后仰了仰，感受着两个人强烈的心跳，强装镇定道：“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陆观宁终于不笨了一回，再次欺身吻了上来，我们在那个普通的夜晚迎来了彼此迟到的初吻，笨拙，毫无章法，有点纯情，满载真诚。

　　那是我和陆观宁的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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