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

　　彭依白从沃艺琴行出来，就接到了刘青慧的电话：“依白，今天中午我起晚了点，现在饭还没弄好，你弟弟班主任刚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一趟学校，你有时间吗？”
　　“？”

　　这小崽子怎么又被叫家长了？
　　彭依白寻思昨晚明明检查过作业啊，没写错啊！
　　她这才刚高考完，不至于文化水平退化得这么厉害吧！

　　彭依白都懵了，赶紧先对着电话那头连说了三个好，才转身开始往豫圆小学那边走。

　　刘青慧的电话来得稍微有点晚，但好在彭依白动作快，踩着小学的下课铃进了学校。
　　她小学也是在豫圆读的，对各年级老师办公室的位置都挺熟，敲门进去就看见小崽子垂头丧气地贴墙站着。
　　说来也巧，现在带彭尔柏这个班的班主任，以前也带过几年彭依白班上的语文课，对她印象很好，一看见进门的人是彭依白，老教师眉眼间那股严肃立刻缓和下来，朝她亲切地打招呼：“依白啊，高考考的怎么样啊？估分了吗，准备到哪里读啊？”

　　彭尔柏已经完全习惯对他横眉立目的老师或长辈一见彭依白立刻化作一汪春水，就在旁边站着，心如死灰地听老师寒暄完，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他今天在课堂上的所作所为。
　　其实就事情本身而言，彭尔柏的事儿并不算大，只是单纯地在上课上一半的时候，游戏瘾犯了，开着小差在作业本上画出了游戏的界面。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画得还挺好，一下把前后左右几个同学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据班主任所说，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美术老师已经在讲台上气得不说话了，一群小崽子俨然进入到了忘我之境，还在那用手在作业本上模拟游戏竞技。

　　“你看看！天天就知道画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是他有你小时候一半乖，那我真的是做梦都会笑醒！”

　　彭依白接过班主任缴获的作业本，低头看了一眼。
　　就看作业本上被划分成好多块区域，有的黑有的白，1:1生动还原手机屏幕，甚至连右上角的计分板都在。

　　好小子，别踩白键你都能画得出来！
　　彭依白简直惊了，带着彭尔柏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无语：“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彭尔柏？”
　　这小崽子最近玩这个别踩白键，是彻底玩疯了。
　　之前写完作业就在打，昨天晚上猜出密码也在打，现在人都去学校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打。

　　“我语文数学都认真听了的……”小崽子还企图为自己辩解几句，“美术又不考试……”
　　“你还挺功利。”彭依白好气又好笑：“这不是考不考试的问题，是老师在台上讲课，你在台下带着别的同学玩游戏，这本身就很不尊重老师。”
　　小崽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正是低着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进办公室也就十分钟的功夫，小学里的学生已经都走光了，彭依白看着空荡荡的校门口，手上就大喇喇地拿着彭尔柏的大作，准备回家给爸妈看看。
　　走出校门的时候，小崽子察觉到彭依白的意图，开始慌了，很是殷勤地把她往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拉：“姐，你热不热，渴不渴，我昨天吃到一个特别好吃的冰棒，你想不想知道是哪个！”

　　八岁多的小孩还挺有力气，彭依白一个反应不及时，就被拽到了文具店门口，还差点撞到正在冷柜前挑东西的人。
　　“彭尔柏！”
　　彭依白有点火了，抬头刚想跟人说不好意思，就撞进一双冷淡至极的眼眸中。

　　彭依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千嘉言，手扶着冷柜门往后退了两步，就看他手上正拿着一支香草味的可爱多，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还在咋咋呼呼的小男孩，静静地关上了冰柜门。
　　彭依白：“……”
　　大哥你真的不会得糖尿病吗？

　　千嘉言转身进去结账，小孩已经彻底绷不住了，直接蹲文具店门口抱着彭依白的腿，大有耍无赖的架势：“姐你就挑一个吧，我求你了！”

　　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怕回家被彭建国一顿暴打。
　　得亏现在学校门口人已经不多了，要不然彭依白得尴尬死。她往文具店里看了一眼，千嘉言正在专心致志地扫码付款，直接拎着彭尔柏的后脖领子给他抓起来，忍着火说：“我劝你趁我还没那么火的时候起来，要不然我打电话给爸让他来带你回家。”

　　彭建国的威慑力不言而喻，彭尔柏立刻哭丧着脸松了手。
　　彭依白刚想带着他往回走，就被小卖铺的奶奶叫住：“依白啊——”

　　她回头，奶奶已经和善地走出来：“我们家微信的码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也搞不懂，这小伙子扫了半天也没扫出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呀？”
　　“行啊奶奶。”
　　彭依白拖着彭尔柏进了店，就看千嘉言一手还拿着那支可爱多，另一手举着手机，眉头微皱。

　　她没直接过去拿千嘉言的手机，而是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没发现哪里有异常，就顺手把钱给付了。
　　“微信收款到账，三点五元！”
　　老人耳朵不利索，店里的收款播报声音震天响，千嘉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看了一眼旁边正朝老人笑着说“没什么问题啊”的彭依白。

　　小孩最懂察言观色，看出姐姐是在帮别人付账，二话不说扑过去抱住了千嘉言的大腿，企图抓住新的救命稻草：“叔叔，你吃午饭了吗，今天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千嘉言：“？”
　　彭依白：“……”

　　-

　　“啊！？”

　　万维在说出“他不想弹琴了”那句话的时候，语气还算是平静，倒是肖邦一下从前台里跳了起来，膝盖不知道磕到了哪儿，整个人跟一瞬间被扒了筋似的蜷缩下去，只剩一只手还撑在桌子上，一边抽凉气儿一边问：“为什么！？他怎么能不想弹呢，是不是因为到瓶颈了，这年纪的男孩子就是有点叛逆比较情绪化——”

　　“我不知道。”

　　万维是今年年初，春节前夕回的青城，那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张瑜实带着千嘉言去机场送他，还说了来年的计划。
　　他说，上半年有一场德国的钢琴比赛，有很多国内外知名的钢琴手都会去参加，不过对千嘉言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能拿到那场比赛的冠军，对千嘉言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当时千嘉言还是双手揣兜，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跟以前横扫所有奖项时一样，万维就说等他高考完，带他来青城玩儿。
　　张瑜实还不高兴了，当场就训了他几句：“玩什么玩，他到玩的时候了吗，你别老就想着带着他玩，这次德国的比赛就只是热身，可不是终点，他是要去肖赛的人！”
　　万维被说得脖子都缩了，连着应了好几声是，又改口说：“那等你拿了这场比赛的冠军，师兄给你买个大礼，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随便挑。”

　　他没有怀疑过千嘉言的水平，甚至在回青城的飞机上已经在想，要到时候千嘉言不会选，他得主动给师弟买点什么礼物祝贺一下好。
　　而千嘉言在初赛，复赛，准决赛上的表现也完全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依旧保持了技巧与表现力的顶尖水准。当时在准决赛上还有另外一个中国选手，回国之后发微博表示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但谁也没想到，千嘉言在那一次决赛失利，就连铜奖都没有拿到，甚至还被第三名拉开了足足0.8分的差距。
　　而在此之前，千嘉言甚至没有一场比赛不是金奖。

　　后来万维得知这件事，还骂这么大的比赛居然有黑幕，义愤填膺地去看了决赛全程视频，才发现人赛事组完全没毛病。
　　千嘉言那天就好像换了个人。
　　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整首曲子带来的画面与想象时有时无，就好像一台出了毛病的手机，信号时好时坏，可把耳朵被养刁了的万维难受坏了。

　　他没看完比赛录像，直接打电话过去，宽慰他说这一场比赛算什么，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也是那天，他第一次听千嘉言说：“我不想弹琴了。”

　　他以为千嘉言在开玩笑，这不过就是一场比赛而已，他坚持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比赛，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比赛的失利就这么干脆而果断的放弃。
　　他在电话里劝教授说，没什么的，他就是赢多了，突然遭受挫败会有点不知所措，等过了这阵，心情调节好了就好了。

　　毕竟年龄差了十岁，万维看千嘉言，很多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师弟，而是真的觉得是自己的弟弟，是小辈，他一直觉得千嘉言就是太沉静了，偶尔闹一下其实也挺好的。
　　直到高考结束，张瑜实在一个深夜给他打来电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
　　万维才知道，在德国那次比赛结束后，到现在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千嘉言再没有打开过琴盖一次。

　　他是真的，
　　想要放弃了。

　　“哦，所以你把他接到青城来，是准备替张教授劝劝他啊。”肖邦听完，也是一阵唏嘘慨叹，“也是，他就没输过，突然输了，心态崩塌也很正常……”
　　万维摇摇头，喃喃了一句不知道，心里却想着，以他对千嘉言的了解，比起一次失败后心态崩塌，他更倾向于是在德国比赛的时候，千嘉言身上发生了点什么。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
　　张瑜实一直把千嘉言看得很重，不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但要是别人，万维又觉得千嘉言根本不可能在乎。

　　正想着，万维往门口一看，就看千嘉言手上拿着个已经吃了一半多的甜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在背后说人小话的万维：“……”

　　“啥啊，你怎么不说——”
　　肖邦探出头来一看，也猛地没了声儿，过了半秒，生硬接话：“——说今天上午那小美女前台，今天下午来吗？”
　　“哦哦哦她……我不知道啊？”万维心虚着，音量比平时大了三个度，“那不得问问我们帅气逼人的千崽，是吧？”

　　万维这话，转移视线的目的更强点。
　　他等着千嘉言说“关我屁事”，但少年只是无所谓地走进来，找了个琴凳坐下，用手剥甜筒身上剩下的纸：“她说会来。”

　　万维：“？”
　　肖邦：“？”

　　这他妈刚还躲着人走，一小时的功夫就给人拿下了！？
　　万维简直惊了：“你怎么知道？”

　　千嘉言把撕下来的纸扔进垃圾桶，一条长腿直接杵了出来。
　　他身材偏瘦，但一点不柴，小腿的线条直挺流畅。
　　千嘉言给两位迅速围上来的师兄指了指裤子上一滩还没干透的水痕，慢条斯理道：

　　“打小孩的时候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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