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

　　他们正沿着石坡爬过一处山坳。
　　脚下踩着的，都是生着草的堆叠乱石。

　　雨后的石头，上面沾着青苔湿泥，下面也少不了被冲刷得缺了根基。
　　安全起见，一行人压低了重心，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缓慢上行。

　　邹曼走在林茉前面。
　　不知怎的，她没完全踩在前面研一师姐的脚印上。
　　半块活动的石头没撑住她的重量，一个重心不稳，她晃了两晃，便向斜坡向下的侧后方倒去。

　　后面的林茉低着头，正专心看脚下的路。
　　发觉前面人影子晃动，听见她一生低叫，才赶忙抬起头来，伸手就要去扶。

　　可惜力有未逮。
　　登山杖还握在她一只手里，只凭一只手，完全没法撑住邹曼的重量。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双双摔在一旁的山石乱草上，还顺着斜坡向下滑出一小段距离。
　　惊险又狼狈。

　　后面的带队师姐和三个师兄，连忙抢上前去扶人。
　　前面的队伍，也闻声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查看帮忙。

　　队副同志手里的强光手电，一直照顾着前面的情况，也几乎第一时间，发现了前面的小小骚乱。

　　他跨出队伍，大步爬上山坡，同时也没忘回头，朝跟在队尾的搭档打声招呼。

　　“周弋。”
　　他回头喊了一嗓子，别的什么也没说。
　　可心有灵犀间，听话的那人就似乎知道前面出事的是哪一个了。

　　亮在队尾的强光手电，眨眼就到了近前。
　　压低的光柱，露出后面黑暗里，周分队长微拧了眉头的一张脸。

　　两人站在围成一圈的学生身后，看着两个摔倒的女生被七手八脚扶起。

　　“怎么样？”
　　“没事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两个师姐帮着拍掉她们身上的泥土草屑，男生们扶着卸下两人的背包，方便她们检查受伤情况。

　　林茉和邹曼两个咬牙抽着气，在一圈手电亮光里，低头翻检着身上伤口。

　　幸好，脚上高帮的登山鞋保护了脚踝，背上几乎满载的背包也没让腰背遭罪。
　　只是着地一侧的手肘膝盖受了点磕碰，手上也擦破了点带泥的伤口。

　　“没事没事。”
　　“嗯，还好。”
　　两人抬头，冲关切围着的众人笑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林茉的目光，滑过并排而立的几位师兄。
　　他们身后，那两道同样关照来的手电强光，和光亮后不知何时赶上前来的沉默熟人，她全瞥见了，却没好意思多瞧。

　　没别的，就觉着自己这跤跌的，又是伤又是泥的，实在没啥形象。
　　所以，还是少引起些关注留意得好。

　　可惜，并不介意多留意一下情况的周分队长，还是有始有终，把这事从头留意到了尾。
　　手里的手电光线，随着她验伤的步调，一处处照遍了她身上的所有异状。

　　她跟大家笑着摇头说没事。
　　尽管还疼得有点龇牙咧嘴的，可看得出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周分队长鼻子里沉沉松出口气。
　　身旁的队副同志挑眉侧目，瞥了他一眼。

　　……没有回应。
　　被瞥了的周分队长，假装没有瞧见。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员受伤需要处理。
　　前面的消防队长果断提议：“那就就地休息一下吧。你们也是行李太重，走得太累了。”

　　于是，一行人又围拢来，移了处平稳些的地面停下休整。
　　眼镜师兄翻出收在包里药箱，交给女生们照顾伤员。

　　一直被消防队员背着的两个小姑娘，也被放了下来。
　　妹妹小糖还在发着热。
　　她们给她塞了体温计，又喂了些水。姐姐小春寸步不离地守着。

　　林茉老老实实坐在一块不那么潮湿的石头上，卷起一边的袖口和裤腿，看着研一师姐帮她水洗擦药。

　　消毒棉球碰上新鲜的伤口，这感觉，实在酸爽刺激。
　　她想起今天的早些时候，自己也曾怀着十二分好心，把这感觉硬送给偶遇的熟人和他的战友们。
　　……竟忽然有种遭了报应的感觉。

　　余光里似乎也察觉到，那边一处而坐的丛林迷彩中，有悄然围观的视线若有似无飘来。

　　分不清是一道两道还是三道五道。
　　总之，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是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指甲根儿的皮被蹭破了一大块，冒血往外翻着。师姐手里的棉球，眼看又要擦上来。
　　林茉上牙咬着下嘴唇，赶紧又把脑袋转开去。

　　下意识躲开队尾的方向，正巧瞅见消防队长和师兄们，正在挨个儿掂量几个人的行李重量。

　　因为这一摔，他们几个学生也放弃了继续硬扛。
　　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行程，他们打算听从消防队长的建议，把一部分负重交给救援队员帮忙分担。

　　队尾的队副同志，朝消防队长抬手示意，说他们也可以出人出力分担重量。

　　这边的林茉，眼见自己的背包也被拎了起来，忽然就忆起背包里那点，一直忘了被拿出来的犒军干粮。

　　她忍着手指上的新鲜灼痛，抽着凉气喊师兄帮忙把背包打开。

　　跟前的研一师姐也想起了这一茬，停了下手上的活计，给摸不着拉锁的同伴搭了把手。

　　个高黑脸的师兄先前并不知情，还奇怪着女生们忽然闹什么玄虚，直到挖出那包有些被捂软了的杂面饼子。

　　“我去，你们咋还连吃带拿的？”
　　黑脸师兄抱着饼子，震惊又嫌弃地看两人。

　　“……”研一师姐同样嫌弃地翻他一个白眼，“又不是给你的。除了咱们，还有那么多人没吃东西呢。”

　　“噢，是哦。”黑脸师兄恍然大悟，随即朝两人竖了竖大拇指，以示自己回过味来的敬服之情。

　　研一师姐不受他这恭维，照样嫌弃地翻他一眼，又继续低头给林茉处理起伤口来。
　　留下黑脸师兄一个人，捧着面口袋里的饼子，转头犒军去了。

　　突如其来的补给，倒是把即将被犒劳的同志们吓了一跳。
　　起先大家还要辞让，想把原则坚持到底的架势。

　　这边还在受刑的林小同学，远远看着，忍不住插嘴喊了一嗓子：
　　“别客气了，你们就吃了吧。省得我们还得背着，这么沉，保不齐再压得摔一跤。”

　　大家被她这现身说法的建议逗得一乐。
　　几位队长也就不再坚持，看看袋子里的面饼大概够数，于是一人一个地把东西分了。

　　最后不多不少，还剩下一个。
　　大家都说，给两个小姑娘再分一分吧。

　　黑脸师兄依言走到两个小姑娘跟前，笑眯眯把口袋递到她们眼前。

　　姐姐小春却仰着脸，咬着嘴唇冲他摇了摇头。
　　不等黑脸师兄问话，又松开握着妹妹的手，抬手冲不远处的对面一指。
　　还有些哑着的女孩儿嗓音，细声细气地提醒：“它们还没吃呢。”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一束手电筒光旁边，正蹲着那两只安静听话的德牧搜救犬。
　　见众人纷纷望将过来，两双圆溜溜的狗眼也盯向这边，两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呆萌。

　　大概是自己家也喂的有狗的缘故，小姑娘对狗子的需求也似乎格外在意。

　　一群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暖到了，都不忍拂了小姑娘的好意。
　　于是，消防队长冲黑脸师兄点了个头。
　　男生便拎着袋子转回身，照着小姑娘的意思，走到两只狗子跟前。

　　牵狗的两位消防员并排坐着。
　　一个老些，一个少些，都已经把手里的面饼掰了一半，打算跟自己的狗子战友对半分。
　　看见男生过来，都停了手上动作，笑眯眯等着。

　　黑脸师兄从袋子里摸出那最后一个面饼，一双踩得脏兮兮的高帮球鞋，停在两只仰头张望他的狗子跟前。

　　他低头和它们对视了两秒，又抬头看着老少两位消防队员。
　　“能让我喂一下么？”他问，一脸十分想撸狗的期待。

　　老少两人对视了一眼，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却还是对男生点了点头。

　　黑脸师兄挺高兴。
　　身后的林茉他们，也都挺羡慕地瞧着，已经开始打算起，要不要待会儿也步一下黑脸师兄的后尘，过去把魔爪伸上一伸。

　　黑脸师兄在大家的注视下，把手里的饼子掰成两半。
　　然后蹲下身去，一手一块，把透着面香的饼子递到两只狗子鼻子底下。

　　两位犬兄的反应十分训练有素。
　　先是转头看看各自笑而不语的训犬员，没有得到什么要紧的提示，才又怀着些迷茫，转头独自应对眼前的情势。

　　一个瞧瞧面前的黑脸师兄，又低头去嗅他手里的东西。
　　另一个嗅了嗅他手里的东西，才又抬头去观察他的表情面相。

　　黑脸师兄也跟着左看看右瞧瞧，挺期待地等着。
　　却是哪一个的赏光都没有等到。

　　“……它们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没有肉下饭？”男生很是不解。
　　可又想到在陶老太太家院子里，见队员们喂狗子的也有热过的白饭，又不是一定要顿顿有肉的节奏。
　　于是，对编制内的狗子们的饮食之谜更觉无解起来。

　　身后传来消防队长善意的轻笑。
　　接着，是旁边两位老少训犬员。
　　救援队里的其他人，和也知道些门道的周分队长们，也都忍不住跟着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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