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五月份的劳动节，杨知涵的大姐正好有事路过这座城市，便留下来去找弟弟叙叙旧。正好那天许安也叫杨知涵出来玩，毕竟是难得的假期，于是大姐颇会处事地留下一句：“没事，那我们晚上一起看个电影吧。”
　　杨知涵答应了，等到吃完午饭便出门去找许安。
　　今日的阳光很好，杨知涵总是对这一天印象深刻。他们约定在教室碰面，杨知涵到了看见今天许安没穿校服，换了件很干净的黑色卫衣，杨知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一件黑色的衣服干净，但那时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他问许安去哪儿玩，许安眯着眼睛笑：“不知道”，又无意中看着学校后花园甚是好看，便拉着杨知涵说先去花园走走。
　　下楼的时候杨知涵发现楼旁的一树梨花已经不再娇弱了，记得初春的时候老是有雨，显得这白花无助。原来还挺对杨知涵的胃口，现在这树充斥着生机，反而失掉了朦胧惹人怜的韵味。
　　花园里倒的确是漂亮了不少，毕竟是四季更迭的律法，万物总是要向阳而生。杨知涵平日里其实更偏爱雨天，这样慕地踏进鸟语花香，感觉像是进了自然的囚笼。那时的杨知涵总是悲观，总是念叨着昙花一现，总是不想为太过明艳的风景停留。不过这次他破了例，因为旁边有个许安一路都在吵吵闹闹。
　　杨知涵侧过头，听许安说太阳是暖和的，树是绿的，阳光多么温暖。
　　他们是年轻的。
　　没有思想地走着，一不留神脚下一团白色的东西迅速缩回了土里。杨知涵还没反应过来，许安就迅速把他拉到一旁：“我靠有蛇啊！”
　　杨知涵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许安说是蛇就是蛇吧，正想叫许安继续走，那人却驻在原地一动不动。杨知涵仔细观察着许安的神色，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你怕蛇啊？”
　　许安撇了撇嘴，没说话。杨知涵觉得更乐了，伸手去抓许安，想让他体验体验恐惧。结果杨知涵手还没伸近，许安就放过来扣住杨知涵的手腕。因为天气有点热的原因，杨知涵把长袖往上挽了一节，许安的手像是滚烫的血，他本人却不自知：“骗你的哈哈，你怎么总是这么好骗啊。”
　　说着拉着杨知涵就在花园里疯跑。
　　杨知涵不是很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宣泄方式，只是静静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有一种莫名的安心。等到许安终于跑累，杨知涵身子都要散架了。他们随便找了座长椅靠下，谁知这椅子或许是年久失修，或许是不能承载满是力量的少年，竟就这样倾斜着倒在了后面的草坪上。
　　杨知涵和许安皆是一惊，对上彼此眼里的错愕，又捂着肚子笑起来。草坪像是热的，触手有点毛糙，杨知涵摊开手掌，在春光的阴影下，静静地观察许安。他们就这样随性躺着，杨知涵忽而迷茫，何年何夕，他也如此不踏岁月须臾，就这样天荒地老，旁边也陪着一个人，该多好。
　　杨知涵差点就这样睡着，直到许安拖着鼻音开口：“我们等会去市中心玩吧。”杨知涵点点头，他们便起身向校门口走去。说实话，杨知涵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碰见宋诗理。宋诗理正站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前，看见杨知涵和许安便拼命地招手。
　　听到许安对宋诗理说他们两要去市中心玩时，杨知涵心里莫名生出一份紧张，正在想宋诗理会怎么做时。宋诗理直接开口了：“带我一个呗，我也正好无聊。”
　　许安是没什么意见，便把目光投向杨知涵，杨知涵看着宋诗理笑得那般灿烂，哪敢去拒绝她，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
　　许安就着这空挡，给杨知涵点了杯奶茶。一旁的宋诗理不满地叫唤：“诶诶，许总，怎么没说请我一杯？”
　　许安耸耸肩：“你不是已经点了么。”
　　宋诗理望着屏幕上缭乱的各色新品，不做声响地抿了抿嘴：“那可不可以欠着啊？”
　　许安听了一愣，饶是脸厚如他，有生之年也能棋逢对手：“不行！”
　　宋诗理还想挣扎：“那为什么杨知涵就可以。”
　　杨知涵本来站在一旁的公交站研究路线，忽然感到肩上一沉。许安堪堪环住了他肩膀，冲着宋诗理一脸坏笑：“你说呢？”
　　那姿势在旁人看来很是暧昧奇怪，杨知涵感到自己呼吸一滞，眼前的文字忽的散去聚拢，天地刹那开阖，鸿蒙如初孕出春，炼得他不知何为永恒。杨知涵觉得热，不是草坪上的暖，像是许安手上温度，疯狂滋长烫在心口，分寸没入喧嚣，想确认这刻阴差阳错的深情。
　　宋诗理脸上一抽，转过身去不再和许安贫嘴，心里隐隐泛起些不对劲，拿住奶茶便一顿猛吸。
　　许安看着公交车在遥远的街边露出一个头，便招呼他们准备上车，却看着杨知涵钉在原地，虽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已经完全红透了。
　　许安觉得疑惑好笑，不明白杨知涵是怎么个情况，习惯地又要去扯他耳朵。谁知眼前人像是一场大梦初醒，立马扭头退了一步，眼中泛着醉后的清明：“干嘛？”
　　许安手僵在半空中，心里生出一点烦躁：“没事，快走，公交车来了。”
　　杨知涵不明白自己，看着向后退去的景色，又看看坐在一旁的许安，天光照得他的头发毛茸茸的，杨知涵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
　　市中心像是“繁华”的代名词，一层层的车楼人包住，人们在热闹里享受寻乐的自由，也被锁进自由。杨知涵看着闹腾的街道，生出一种自己会一脚踏空的恐惧。许安倒是大咧咧地开心，宋诗理则是默默盯着牛排的广告牌。
　　学生时代的幸福可能真的很简单，没有太多物质性的享乐，有着同行的玩伴，就能走出好远。许安带着他们先去公园逛了逛，又随意地在商圈里乱转。明明只是买几瓶矿泉水的事，他们也能拉着一辆购物车在超市里来回很久。
　　杨知涵听宋诗理大肆发表关于某某品牌某某零食的见解，看许安把玩具区的玩具一一试玩一遍，心里想他们也真是能逛。结果出了超市一到文轩店，自己也是挪不动脚了。
　　宋诗理深知杨知涵的料性，便故意对着许安说：“呀，这还有家文轩店，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许安还没反应过来，才看到宋诗理脸上玩笑的姿态，以及杨知涵投来的热烈的注目礼，笑杨知涵把这答案都写得清清楚楚了：“走吧，不然某人可能会恨我的。”
　　许安也是第一次见到杨知涵这么激动地在店里逛来逛去，见他一会看看书签，一会看看明信片，和平时安静的模样不同，聒噪地和宋诗理聊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
　　宋诗理倒是专一，进店后就一直挑选着各种风扇往自己脸上吹。
　　许安也是没想到杨知涵能逛这么久，出门的时候远天都不再泛白了，埋怨杨知涵怎么比女人还麻烦。后者就瞪大了眼睛皱着眉，本来想坚持几秒，奈何宋诗理戳着他的脸说眼睛要掉出来了，杨知涵一下没憋住反而自己笑起来。许安看他弯着眉目咧着嘴，心想这才对嘛。
　　结果晚上宋诗理到底是没吃上什么牛排烤肉，大姐的一通电话才让杨知涵想起看电影的事。一看时间已经是来不及了，他们就草草找了家面馆吃面。宋诗理一边恨恨地瞪着杨知涵，一边疯狂地往自己嘴里投递食物，杨知涵趁她不注意偷偷拍了几张照片想做表情包，宋诗理就趁这个空档顺走了杨知涵的一块牛肉，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吃完面后，他们和大姐在电影院门口回合。许安和宋诗理的票被大姐提前买好，两人连连道谢。那晚看的好像是DC的七宗罪，杨知涵猜着剧情，看着宋诗理一脸投入，想着等漫威再出电影时叫上宋诗理一块去看。
　　右边的右边是许安，黑暗里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有屏幕发出的光映照出一身轮廓。杨知涵想起了白天时自己的心慌，觉得不可思议，他向来对情字敏感，却不知道这次该如何应解。语文老师原来总说他是个太过细腻的人，那经历过太多生活的中年妇女，老是叹息他的字句情太多，逻辑就逊了三分。
　　杨知涵现在就是这样，心里一团乱麻，大有剪不断理还乱的造势。他隐约猜到自己或许是动了情，或许只是贪恋了当时的温存，就像莫泊桑说的那样，或许他渴望的只是爱情本身，只是对照耀爱情那晚的月光起了遐想。
　　但是他也害怕，害怕自己身处现实与遐想的缝隙，在其中往复忘了因果，害怕自己身在迷途而不顾，害怕这世间非议，害怕自己索取变得贪婪，害怕许安忽的便散。
　　模模糊糊间，电影就这样放完了。杨知涵与许安宋诗理做了道别，就和大姐朝家走去。
　　一路上大姐寥寥问了下他的学习情况，杨知涵就问她的相亲怎么样，成功把话题从学习转移到了现在的男人是有多奇葩上去。大姐笑着去揉杨知涵的脑袋，手上用了点劲，疼得杨知涵哇哇直叫，然后也不知是心疼杨知涵还是愁自己：“等你到了年纪，也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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