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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
隔日便是成礼之日,阮沅经过午时游园一遭,到了夜间有些难以入睡,便只着寝衣,看着自己喜欢的话本。那香气袅袅的自香炉散出,在这样有月色的夜晚,显出几分禅意。
阮沅遣走一众侍女,细细瞧着那件檀木架子上的喜服。
针眼细密,金线灿烂,在昏暗的烛光下,竟然都能隐隐闪烁。
她本以为自己会伤痛欲绝,却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如秋水,再掀不起波澜。她倚在床边静默许久,觉着有困意来袭,便就上了床榻安稳入眠。
那睡梦中没有别人,只有一轮圆月,悠悠的亮着。
天色未蒙,阮沅便被叫了起来。
她早已熟悉流程,便端端正正的如同个菩萨一般由着一众侍女打扮。
扑粉,描眉,点唇眉心贴上花钿。
周围的侍女,同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赞赏着这位准皇妃娘娘
“皇妃真美,等会殿下见到皇妃,怕都挪不动步子了”
“就是就是,着喜服真抬肤色,把皇妃衬得更好看了....”
阮沅听着她们的话语,面上露出矜持又端庄的笑,和名家画作上的神女一般,不做言语。
穿戴完毕,宫中的嬷嬷便也带着人进入小阁,用红绸将道路从小阁口一路铺到了公主府的九层鸾轿前。
阮沅有些疑惑,因为在礼官流程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还未开口,一旁的嬷嬷就先笑着道
“是殿下去皇上跟前求来的,整个大燕也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当今皇后娘娘在结亲时,才用过这等礼仪”
阮沅作出周遭侍女期望看到的娇羞模样,由着她们感叹七皇子用情至深,又在自己发鬓上插好金玄,固定琉纱。
燕国和周并不相同,周新婚多用绸缎掩面,而燕国则是用两根金玄固定在发鬓中,又将琉纱上的珠扣和金玄相接,形成“未见春风抚岸柳,琉纱不夜过青州”的景致。
阮沅搀着管事嬷嬷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小阁。她心中并未如侍女们猜测的那般满心欢喜,只是想着,这燕国的龙椅,怕是早就注定要落在谁手里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求有”这样的礼仪,不是皇帝钟爱有加,过分偏心,就是他早已大权在握,让人无法推脱。
阮沅断定,宋辞暻肯定是有所图谋才会这样,而不管是因为什么才这样认真的准备,其中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因为喜欢。
毕竟,谁又会真正的喜欢上一个相识甚短,甚至可以说连相识都没有做到的人。
九层鸾轿缓缓升起,阮沅静静的看着着屋内的装饰,无论是内壁还是车架用料,都比之前的要奢侈许多。
可以看出是用了多大的心思。
他到底想用我做什么呢?
阮沅闭上眼睛,她突然感觉前面有无数的明枪暗箭等着她去闯,而她是一个没有后路的人,既没有母家势力的支撑,更没有归根之处。而荣安公主这个轻飘飘的称号,在燕国却如同山一般把她只想活下去的念头断送。
毕竟,阮沅想平平淡淡的在某个犄角旮旯断送余生,可是荣安公主不能,她必须要活下去,并且活得光彩耀眼,活得为世人所称赞,觉得周国的女子当真优秀,用来给周国光辉强大的形象锦上添花。
鸾轿还未进宫门,便遇到了仪仗队。
阮沅正心思沉重思考处境,就被礼仪嬷嬷的话语打断
“娘娘,殿下来接您了。”
“他出宫门了?”
阮沅惊得起身,朝着嬷嬷掀开的轿帘外一看。
那宫墙前,分明就是前日见到的人。
宋辞暻一身红衣,十足的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他为什么会在这?
他为什么这样做?
阮沅想不通,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只看着宋辞暻一步一步向鸾轿走来,轻轻的掀起另一旁的侧帘,向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
阮沅一时间脑中空白,因为她无法判断出他脸上神情的真假
柔和的
欣喜的
夹杂着激动和期许
阮沅不知道如何回应
于是她微微垂下头,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娇憨的新娘,将手递给了他。
宋辞暻轻柔的接过她的手,待整个人出了轿门,便托起阮沅的腰身将她抱到马上。
“无需怕,只管听旁人的祝愿就好。”
又是这样在耳边低沉的声音,而下一刻,这匹白色的良驹便飞奔起来。
阮沅瞧着周围的人高声呼喊,庆祝着他们本不存在的爱恋,又想着马驹若是用这样的速度跑进皇宫,怕会撞到人,心中有些慌张,便用手轻轻抓住了宋辞暻的袖边。
良驹疾驰,奔进了宫中的甬道,刚一踏入,宫墙上便有宫人举着长纱,洒下花瓣。
阮沅轻轻的问
“这是什么花?”
宋辞暻道
“是合欢。”
“我期望与你朝暮年岁,皆是欢意。”
他们二人衣袂纷飞,同样红色的喜服,穿过了如雨一般的花瓣,拂过了轻纱,就同话本里那些神仙眷侣。
甬道尽头,朱红色宫门缓缓开启,进入眼帘的便是燕国皇室的祭坛。
那祭坛宽广无比,中心矗立着高耸的石柱,以它为中心,一圈一圈的宫人和礼官开始默不作声的行礼,呈现出一个逐渐平铺开来的圆形,很是壮观。
宋辞暻勒住白驹,自己先行下马,又托着阮沅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阮沅立在宋辞暻身侧,瞧着这些下拜的宫人,心中杂乱无比。
到现在为止,礼官提过的流程,没有一个出现。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身侧的人,看着她未来的夫君,满腹疑问,却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宋辞暻轻轻握住阮沅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朝着石柱走去。
骄阳刺眼,两人婚服上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日月光辉一般。
燕国婚服比周国简易,可在这样的太阳下,阮沅还是渐渐觉得燥热。宋辞暻看出她的难受,低声说
“忍一下,我们夫妻二人要一同拜这石柱才会有用。”
阮沅轻声问
“作什么用?”
宋辞暻轻轻一笑,不做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石柱走去。
直到走到石柱前。阮沅才发现这石柱上刻着历代帝后的名讳,并分布着黑色的石珠,石珠沿着纹理分布,构成繁复而严肃的花纹,神圣又让人敬畏。
她看着宋辞暻抚了抚袖口,便知道是要对这个石柱行礼的。
骄阳碧空下,她听见宋辞暻的声音
一拜
“愿同结两心,永不相离”
二拜
“愿朝暮而往,年岁欢喜”
三拜
“愿风雪不摧,白头矣矣”
三拜起身,礼成。
阮沅远远看见礼官有些慌张的走来,便知道,从现在开始,宋辞暻所有的准备已经结束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个人的心思
属实难猜
上轿,入殿门,拜帝王。
隔着红纱和珠帘,阮沅看不起帝后的样貌,只听到两人赐福的声音,一个威严低沉,另一个轻柔如风。
阮沅从礼官的手中接过那柄如意,便和宋辞暻完成了最后一拜。
走出殿门时,宋辞暻悄悄在她手中留了张字条。阮沅经过一天的折腾,早已神思疲惫,被他这样突然地举动一弄,倒是清醒了不少。
阮沅来不及思索什么,便有两个女官将他们分别带走了。
隔着红纱瞧着女官身形纤细,阮沅判断她年岁并不会很大,果然她一开口,分明就是十八九岁的清亮嗓音
“娘娘辛苦了,奴婢会带您到暖阁稍作休息,待到日暮时分,您便可以见殿下了。”
阮沅道了声“有劳。”,便跟着侍女上了轿。
这轿帘一放下,阮沅便很是疲惫的倚着塌枕叹了口气。
她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脑中思绪飞速运转的后果,便是身体劳累。
她这般想着,竟然觉得头脑沉重。
小轿在到达王府时,随行侍女轻轻唤了轿子里面的皇妃,却半晌没有得到答复,轻轻掀开轿帘,发现红纱下面皇妃眼眸分明是闭着的。
落微早就被宋辞暻安排在队伍中,瞧出异样,便亲自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盒进入轿中。
落微将玉盒打开,轻轻的放在阮沅面纱之前,微微扇风
阮沅混混沌沌间,闻到一丝很是舒心的花香,一时间如同置身于春花绽放的园中,在花香中又夹杂着丝丝清凉,让她意识渐渐回转
阮沅一睁眼,就看见落微行礼在身前
“皇妃,我们到了”
阮沅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迅速恢复了自己的仪态,手搭上了落微的手腕
“扶本宫下去吧”
落微怕阮沅多想,又轻轻的在她下轿之际说
“皇妃放心,王府之内,都是自己人。”
对于这番话,阮沅回以轻笑。
沿着王府大门向里看去,前殿开阔,院落布以假石山水,又栽鲜艳小植,红绿点缀,精致小巧,假石山中流水潺潺,每过一时流过那山中小亭,亭檐小鸟啁啾之声,很是可爱。
阮沅觉得很是有趣,细细看了几眼,才随着一干侍从向着婚房走去。
王府雕梁画栋,小径曲直,布置很是雅致。穿过祈新堂便是那间布满正红的房间。
红纱高悬,珠帘清脆,一层一层的被侍从拨开,阮沅微微扶着有些厚重的头饰终于得以坐到铺满红绸的床上。
床榻前放着小桌,精致的点心整齐的盛在瓷盘置于中央。
“皇妃好生歇息,臣自此退下了。”
阮沅微微点头,瞧着一干人马退离房间,才轻轻掀起红纱。她手中还有宋辞暻递给她的纸条。
打开纸条,上面笔锋凌厉的落着几个字
“怕你饿着身子,桌上备了点心。”
既然他都这么说,阮沅也就放下心来开始细细品味精致的小糕点。
这点心做工精巧不说,连味道都恰到好处,不过分甜腻,却又含着花生香气。阮沅将近一天未曾进食,这点心又恰到她的喜好,不知不觉就吃掉小半盘。
许是甜食的缘故,阮沅觉得心中都舒坦不少,想倒在床榻上稍稍休憩,可这头饰太过繁杂,倒是让她把念头打消了,只是撑着那檀木床栏合上了眸子。
今日是几时来着?
若是让哥哥知道连大婚之日都记不清,恐怕又该笑我了....
兰月已过,如今想来是桂月了....
从前的桂月,似是要吃桂花糕的....也不知道姜姜会不会
要是能去猎场骑马就好了.....
也不知我最喜欢的衣裳有没有带着....那件湖蓝的衫子
对了
带了好像也不能穿
不晓得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好想出去....”
“好想什么?”
阮沅睁开双眼,就瞧着一身喜服的宋辞暻正在慢慢合上门
“你今日怕是累坏了,怪我未曾和他们交代,给这身行头减几分重量”
他眉目带笑意,像是高榜名中的少年郎,一身意气畅然。
阮沅瞧着他这副模样,并不做言语,只是理好红纱,盈盈下拜
“参见七殿下。”
宋辞暻瞧着她这副模样,顿时犹如针芒在背
“我们是夫妻,不用..”
“可是殿下”
“礼数不可废”
阮沅垂着眸,感受着他托住自己双臂,将自己扶起
“你答应过,叫我阿暻的 。”
阮沅笑着点头,“好的,阿暻。”
宋辞暻面上露出勉强的笑意
“你不信我。”
“阿暻,我们夫妻一体,我自是信你的。”
他看着阮沅,却再也露不出进门时的笑意
“不必如此,你,习惯叫我什么便叫吧,我..”宋辞暻向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平静
“宾客宴席未散,我就不陪你了。”
宋辞暻拉开门,带进一阵不知名得花香,只留下阮沅缓缓行礼,轻声道了句
“恭送殿下。”
宋辞暻换掉带着酒气的喜服再回到厅房时,阮沅早已除掉厚重的华冠,只留简单的朱钗,和仍然掩着面的红纱。
他并不打扰她,只是静静的瞧着阮沅的睡颜。
恬静的,舒适的,就像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或者备受宠爱的皇家公主。
只可惜
宋辞暻想起她的抗拒,便打消了将她抱去床榻的想法,只是唤了侍女为她沐浴更衣,自己则是去了偏室。
阮沅在侍女的轻唤下醒来,她感觉自己似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脑中木木的,只由着她们一步一步带自己去梳洗。
她紧绷一天的身体在水流的下渐渐舒缓,阮沅突然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夹杂着蛰伏许久的悲哀一同涌上心头。
侍女领着她,推开了婚房的门。
同样的装饰和摇曳的烛火,只是宋辞暻早已换好寝衣坐在床沿。
身后侍女缓缓退下,阮沅不觉的抓紧了衣袖
“原听阿姊说,女子梳洗,多是要叫人好等,如今一试,果然如此。”
阮沅显然没想到他会对刚才那番对话闭口不谈,于是轻声道
“苦了殿下了。”
见她不靠近,宋辞暻便起身上前,用手摩挲着那块仍然被侍女们整理挂好的红纱。
阮沅隔着面纱静静看着宋辞暻那双在烛火之中晦明不定的眸子
“你会后悔吗?”
又是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问题
“殿下,我们夫妻一体,自是不会。”
宋辞暻听到回答,才把红纱掀起
阮沅适时的露出微笑,脚下却稍稍后撤了半步
她笑得很是好看,就像枝头灼灼桃瓣初绽,说不出的皎然娇丽。
宋辞暻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走向了摆着精致点心的小桌。
“你可曾饮过酒?”
“有过。”
宋辞暻执起酒杯,很是惊讶
“家中允许你饮酒?”
阮沅接过酒杯,道“自是年宴。”
不过小指长的杯子,雕满了龙身凤纹,古银的外壳握在手中手感厚重,而内壁却是白玉覆盖。
“怕银器用着你喝了中寒气。”宋辞暻瞧着她低头研究,笑着道。
“殿下用心了。”
“能得你这样的想法,便是用心最大的收获。”
说罢
两杯轻碰
饮下酒的一刻,阮沅只感觉口中甘甜,连寻常酒的辣度都没有。
“我换成了桃酒,是不是要好喝一点?”
阮沅点点头,却发现宋辞暻在窗边铺着被褥
“今日,我便在这里睡,沅沅也可睡个好觉了。”
话一说完,宋辞暻就先躺在薄薄的被褥上笑吟吟的看着阮沅。
阮沅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解开了外披,也缩进了床榻中。
从前在国公府,姜姜都会在她缩进床榻后熄灭烛火,可现下侍女们走了个干净,阮沅瞧着那抹小小的灯火,犹豫几番打算起身熄灭,就看见宋辞暻比自己快了一步的起身。
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小小的剪刀
剪刀泛着银白的尖轻轻靠近烛火,轻柔的捎带下一小节
阮沅静默的瞧着烛火下那张充满温柔神情的人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剪烛西窗
可这诗人在写这首诗时,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病逝。
阮沅终究还是打消了下床给他披上外衫的想法,背过摇曳的烛光,紧紧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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