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乔

　　下午的数学是真的难！
　　真的难！
　　除了最后头两个人刷刷刷没停过笔以外，没一个人不是抓耳挠腮，心浮气躁，恨不得钻回老娘肚子里重造。
　　妈的！这是人做的吗？孩子才初中啊啊！
　　安初尘最初还有点神奇，疑惑身边那个是真会还是装样子，高速回转的脑神经可能中午被顾安的猫给搅乱了，并没有意识到某个摆在眼前的可能。事实上，别人对他的成绩排名堪忧不已，他却想着怎么偷偷把他妹妹的白猫“放归自然，秉着好生之德给予自由。”
　　可能是第一次见着的时候没给那畜生留下什么温柔的好印象，每次顾安抱着猫凑到他跟前，白猫就像见着邪魔奸狡一样比任何时候都有生气，飞一样跑远远地。
　　难得这么遭人嫌弃。
　　安初尘落笔不停，神思电转，一心二用。那个温温和和的女老师转了一圈就在他们后面停下来，面带微笑，时而赞赏地点点头，在别人瞧来，却好似背后放了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照的人冷汗淫淫，水深火热。
　　还剩半个小时，安初尘落笔，看了一眼温柔女老师，用目光询问自己可以走了吗。
　　女老师眯起眼睛，浅笑着摇摇头。
　　安初尘：……
　　好了，现在很清楚，他的特权消失了。
　　全校能在数学上用一个半小时做完两个小时的题的，唯他一份。
　　他后背靠在椅子上，垂眸安息养神，女老师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用几乎口语的声音说：“好好检查一下。”
　　安初尘眼皮一抬，对上老师的目光，非常听话地说：“知道了。”
　　检查是不可能，无聊的时候喜欢转笔，这种人人都能玩两下的东西在他手里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灵活地炫动着独特的轨迹，身边人抬眼看了他一下。
　　平时要耗过两个小时比登天难，现在的两个小时如流星一般短暂，每到这时候，众人才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光阴如梭。”
　　温和的女老师收起卷来快准狠，众人纷纷上演与数学答题卡生死难分的感人剧情，老师微微笑：“没事，大家都难。”
　　靠近的孟俊杰如往常一样准备向乔行诉苦：“阿行，我要死了，你做的咋样啊？”转头才发现安初尘安安静静地回来了，眼都没抬一下，瞬间禁声。
　　要死，尴尬了，人是回来了，但学神的威名却下意识往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好在乔行帮的及时：“还行吧。磕磕绊绊做完了。”
　　孟俊杰准备挽回点什么以示尘哥还是自己心中的“大神”，说：“尘哥肯定做完了！”
　　上头一个女生嗤笑了一声，嘴下不留情：“得了你，关心别人还不如回家去看看理化英，本小姐先走一步！”
　　在众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安初尘离开去班主任办公室拿资料，刘振宇再一次错过他尘哥的背影，有点懵：“他人呢？”
　　乔行收拾好了东西，“走了吧。”
　　刘振宇睁大了眼睛：“走了？都不等等兄弟我？我操！”说完又觉得有点小小的伤心，瞥了一眼乔行，问了一句：“怎么样，坐在我尘哥身边感受到大神的精神力了吗？”
　　说的好像他强过乔行什么似的。
　　乔行脾气好，如果是平常，也只会暗搓搓地怼一句：“还行，差一点。”这会儿却难得沉思了一会儿，说：“嗯，做题速度很快。”
　　刘振宇莫名扬眉吐气起来。
　　办公室里，拿了复习资料的安初尘轻飘飘一句“老师我先走了回去复习”就把所有老师到口的话堵在了嘴角，徒留一道来去潇洒的背影。
　　郭导：“……还是很认真的嘛。”
　　后面的理化和英语考试虽然不简单，但没有英语那般病态的难，最后一科考完，好比整个学海生涯从此完结，整个楼层都爆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刘振宇从遥远的对角线上窜过来，对安初尘说：“尘哥，去哪儿？”
　　安初尘：“回家。”
　　刘振宇“啧”了一声：“不打CF了？晚回去几分钟你家那妮子又不会把房子拆了。”
　　安初尘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是没可能。
　　一般考试完了就要搓一顿，正好，马上开学了，就当提前悼念即将逝去的假期。
　　孟俊杰几个尤其爱凑这种热闹。
　　“走吧走吧，搓烧烤去，莫公子家！”
　　莫公子家白天摆杂货，夜晚做烧烤，因为靠近学校，客流量还挺客观。
　　“尘哥，大行，去吗？”
　　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后排的两人。
　　安初尘：“好。”
　　乔行整理了一下东西，歉意地笑笑，说：“晚上有小孩补课，你们去吧，我就先走了。”
　　众人虽然很遗憾，但没有强求。
　　一群人轰轰烈烈往外头走，裹着红色羽绒服的安初尘在人群中分外扎眼，不断被人认了出来，愕然之余又有些兴奋，主要指女生。
　　刘振宇虽然和他互道狐朋狗友，还是不敢随意像其他男生相处那样大摇大摆地揽他肩，于是问：“尘哥，你跟校长的那个赌注咋说？我问过乔行，那孙子向来自负，基本没空题的。”
　　安初尘：“不知道。”
　　刘振宇：“？”
　　前头的几个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看见远远落在身后的两个人不紧不慢，叫了声：“快点啊大神们！今天不谈考试，尘哥你给我们说说你的流浪之旅呗？”
　　“听说你们去了上海？有没有去看东方明珠？真的有一百层楼那么高啊？”
　　“上海的弄堂跟咋们的东西南北巷相比怎么样？有大榕树吗？”
　　“我听说上海人说话什么“的呀”，苏珊珊你好霸道的呀哈哈哈哈……”
　　“老凤祥你是不是讨打？”
　　“老凤祥”抱着脑袋左逃右窜，被“大姐大”跟郭导一样暴脾气的英语课代表苏珊珊扯着头发打，可谓英雄末路，分外凄惨。
　　刘振宇刨开众人：“排队排队，一个个来！营销在哪儿？准备好稿子和话筒……”
　　安初尘任他们闹，彼时在外人看来这张“精致到极致的冰冷美感”的脸在这群人看来能撩拨人心的作用已经消散了大半，并非那么不可靠近。
　　洄水城冬天的天黑得早，不过六点，天已经黑了大半，莫公子家的烧烤店开得早，油烟已起，夜生活的人稀稀落落地坐了几块地。
　　刘振宇校内是“乖学生”，校外颇有些街角混混的潜质，向一旁抽烟的“莫公子”打了声招呼：“老莫，抽烟有害健康啊，您老肺炎好了？”
　　“莫公子”叫什么没人知道，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有几分幼齿感，跟高中生差别不大，是个瘾君子。
　　莫公子扫了他一眼，冲后头那个红影子嘘道：“哟，看世界的人回来了？这附近的小姑娘可没少哭的，这张脸有没有勾引回来什么小妞啊？”
　　刘振宇：“你他妈的鸟嘴赶紧闭上吧，小心被尘哥揍！”
　　莫公子呵道：“得得得，滚去你们的包间，老子先吸根烟。”
　　刘振宇：“烟熏不死你！”
　　莫公子其实跟安初尘没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他不顺眼间打了一架，被虐惨了，以后的烧烤半折给他。
　　包间很大，可以坐很多人。安初尘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惊天动地大帅比：考完了？见着那位巨帅了？
　　安初尘皱起眉头，没反应过来“巨帅”是什么东西。
　　惊天动地大帅比：比脸输了没？
　　比脸……
　　向来不问身外事的安初尘后知后觉间发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面前站了个“超级帅成绩超级好”的大傻逼，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有点压力，而是这会儿才在想起这么个“是谁”的人来。
　　刹那间，写作文时那双对上他视线的闪闪亮亮的弯弯的眉眼浮现脑中，哦，陌生人啊。
　　他抬头找刘振宇，却发现那人正在苏珊珊的指挥下搬动桌椅，在家十指不动阳春水的大少爷一副任劳任怨的乖媳妇模样……
　　安初尘顿了顿，发了条信息：不知道。
　　惊天动地大帅比：不知道？小橙子，顾家人不能输脸啊！好看就撸回家！
　　安初尘嘴角一抽，飞快打了几个字：安姐就是拐回家的？
　　惊天动地大帅比：那是你安姐慧眼识珠，捡了我这么个惊天动地大帅比，当时肯定偷偷乐！
　　安初尘嗤笑一声，飞快把这段话发给了安姐，良久，“惊天动地大帅比”只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个混蛋！
　　莫公子动作很快，烤肉串和啤酒都一道送了上来，女生们见怪不怪。
　　“小小年纪少喝点，醉死在街上别他妈老子老娘来找我！”莫公子说。
　　“没白的呀？”有人遗憾。
　　“啤酒都醉还白的，你不如吸毒去！那家伙来得快”莫公子咕哝了一句。
　　来的女生不是特别多，有的也是些平时跟男生没有多少分界感，称兄道弟的人，文文静静的班长陈冰言被苏珊珊拖着难得来一次这种嘈杂脏话满天飞的地方，整张脸红的不行，这还是这些人克制后的结果。
　　姑娘脸皮薄，长得清清秀秀，头发散散地披在肩头，孟俊杰个嘴贱的调侃了一句：“班长今天有点好看诶！怕不是因为某人吧？”
　　说完瞄了一眼某个还在敲手机的人。
　　曾凤祥：“哎哟！我看是！”
　　陈冰言瞬间煮熟的螃蟹红了脸。
　　“是屁是！保护我方冰言！你们几个三斤八两狗看了都嫌，东西都塞不住嘴是吧？”
　　苏珊珊超霸气。
　　刘振宇啃了一口腊肠，弱弱问了一句：“我呢？”
　　苏珊珊给了他一个死亡凝视，刘振宇缩了头的乌龟自保为大。
　　众人哄笑。
　　虽然安初尘不排斥这种聚会，但话也是真的少，聊到一半，他突然问了一句：“那个……你们第一是谁？”
　　说话的，吃东西的，碰啤酒的，都停了下来。
　　孟俊杰：“是你？”那小子眼光摇摆不定，觉得自己出的这个头真他娘的没脑子！
　　刘振宇倒说得铿锵有力：“那肯定是尘哥你呀！你别听郭导他们把那小子传的神乎奇乎的，那是你没回来之前，你要是在哪有他的份！”
　　“对对对！城兴中学天花板嘛！”
　　在一群昧着良心拍马屁声中，一道弱弱的温柔女声插了进来：“上一次期末考试乔行。”
　　“哈？原来尘哥你问的是这个！”
　　“不是尘哥，你们俩坐了两天都没打起来呐？”刘振宇喝了些酒，脸红了不少，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你不会不知道你旁边那人是谁吧？”
　　满座惊奇。
　　安初尘垂下眼帘，淡淡道：“现在知道了。”
　　“我靠！我就说，咋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乔行人挺好，别人有问题的他基本都会帮忙……”
　　“……上次在校长办公室他还说学生和老师做赌注本来就是一个玩笑，当真就不好玩了……”
　　“尘哥？”
　　安初尘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其实也不用担心，郭导肯定不会让你被校长开除的，你这种好学生求都求不来哪还赶出去呢……”
　　“哎呀来来来干杯酒，不说成绩！今天不醉不归！”
　　“就你？灌醉他！回去被你妈打死！”
　　“呵！谁怕谁！”
　　一群人疯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九点时分，夜已经沉沉地压了下来，街道上亮起来昏黄的路灯，照着一群跌跌撞撞或醉酒的，或争吵的人。
　　安初尘给孟姨打了个电话，确认顾安已经睡下。众人散了场，在寒风中站立等待身上的酒气散去。
　　可能真的喝多了，刘振宇胆子大了些，便没脸没皮地凑到苏珊珊身边，傻笑了一声：“我送你回去吧。”
　　苏珊珊“咦”了一声，半是嫌弃半是好笑地戳了他一下：“自己醉成这样还送我？看得清路吗？知道我是谁吗？”
　　刘振宇乖巧的脸占尽了便宜，他点点头，小猫咪一样说：“知道啊，其实我还行，就是有点晕，你东巷，我西，一边路。”
　　“天黑了我得把冰言先送回去。”
　　刘振宇指指一边寡言的安初尘，不怕死地说：“他送啊，不是顺路嘛？对吧尘哥？”
　　“啊不用了不用了，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陈冰言悄悄看了一眼安初尘埋在围巾里的半张脸，在演讲台上舒缓有致的声音一下子就打结了。
　　苏珊珊还不知道她的心思？立马答应了刘振宇的提议，问某人：“安初尘，可以送送冰言吗？”
　　这人比班上谁都高了半寸，一个人靠在米黄色的路灯下，昏暗的光圈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感，有点冷，有些傲。
　　是至今为止让不少人脸红心跳的长相，他本人却轻的像没有线的风筝，随时可以飘走。
　　陈冰言突然觉得这好像一场理所当然的胁迫，绳子就挂在她的手上。
　　被“胁迫”的人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都没看她一眼，轻轻抬了下眼皮，说：“可以。”
　　刹那间，紧绷的身体一寸寸舒展开来，陈冰言笑的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仗着“醉酒”的借口，刘振言靠苏珊珊很近，假装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倒下，等待“公主”的救援，成了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
　　苏骑士并没有深究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放任他去了。
　　安初尘终于扫到了身边那个眼睛亮亮的女孩，顿了一下，问了句：“班长？你家在哪儿？”
　　陈冰言：“嗯，就中街那儿，跟北巷一个方向的。”
　　安初尘：“哦。”
　　两人在冬日的大街上两向无语，唯一可见的只有歪到在街边的酒鬼和争执斗殴的小混混。
　　陈冰言矮了安初尘一大截，穿了件粉红的外套，头发披散在两边，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挂着根蓝色的水晶吊坠。
　　她偏头看了看身边某个人，正巧发现安初尘也在看她，顿时心如鼓跳，血气冲上了脑顶。
　　安初尘说：“班长，你冷吗？”
　　“啊？”还在眩晕中的陈冰言懵道。
　　安初尘语气很淡：“我看你没有围围巾，下次围个吧。”
　　陈冰言：“哦……哦。”
　　她还以为……
　　“谢谢啊，谢谢你提醒我。”一丝淡淡的失落爬上心头，把刚才的血气冲刷了个干干净净，有些难受。
　　安初尘只是“嗯”了一声。他记得顾安就是个不爱围围巾的玩意儿，因为打架和跑起路来极为不方便，某一年还被人拉着围巾勒伤了脖子，疼了几天，伤好后拿着她哥的玩具枪杀了回去。
　　小孩子脾气大，火气壮，只有孟姨总会追到她身后把全身都武装起来，比她爹妈还上心。
　　陈冰言独自尴尬了一会儿，便问起了一些他去外面的事，他也有问必答，只言片语也足够了。
　　“我都有点羡慕了，希望以后可以去你走的地方看看。”
　　走你走过的路，吃你吃过的小吃，跟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打招呼。
　　这是一个告白的句子，她却只敢说前头。
　　烧烤店到中街那一块不是特别远，就算陈冰言刻意慢了步子，安初尘也很礼貌地没有催促她，时间流走后，还是要分别。
　　陈冰言望着前方的岔路口，心情复杂，却只说了句：“我要到了，诶安初尘。”
　　一直看着前方的男生转回了视线。
　　有时候陈冰言想啊，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视线就能把人的魂给勾走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陷入了一个叫做“安初尘”的幻想里，抓不住摸不透，睁眼就消失了。
　　安初尘却只会能询问的眼神等着她的下文。
　　“我又要大言不惭了哈哈，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这句话，初一她就说过，那时候每天等着考试，尽管每次都被虐得体无完肤。现在再说一次，他肯定连里面的告白都听不出来。
　　安初尘静默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说：“嗯。”
　　好吧。少女心里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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