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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
他是太阳神君,普照众生,即为众生母,众生父。这六合寰宇,当是不再有谁比他劳累,东起西落,二万五千四百里,往返一回足足五万里,从不可懈怠。
阳使天地运作,阳驱世间暗邪,阳予人间温存。
曾有十日,今独有一日,担子为他一人所负,是重了些。
这天地间他看不上的太多了,又怎会轻易朝人低头。就算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太子,但也必不会仰人鼻息,这是他身作日月神族骨子里的傲。就是担子重些,也无妨,以他骨子里的清高,他只消谨遵父言,守好自己的本分,旁的再与他无干,他谁也不用睬。
可偏偏就多出来这么个叫他提心吊胆的。
父神陨落,羿,盗取了扶桑木射杀了九个太阳和十一个月亮,日月神族被赶尽杀绝,此后龙族正位天宫,掌三界。
天规戒律,阴阳持恒,一日,一月,不可越,多者,杀无赦。
故日月神族,仅存他与妹妹,那从不能谋面的月。
一千多年来,扑杀了数不甚数的鸟雀,但凡疑似日月,俱不得幸免。
可那个不识好歹的胖子,成日里腆着张胖脸到处瞎逛,从来不晓得凶险,还得给他在背后悬着心。
金乌立在扶桑树上,突觉喉咙中腥味愈重,肝脏裂了一般难受——他本不爱去的,本不爱去那极北之地,梭子山阴湿重,难免会有伤阳元,可北海上逃窜来的白腹鸦实在惨,他哪里忍得住不去看看那臭丫头,看看她是否安好。就算,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然而,小没良心的又回来了。
立刻忍下了内里撕裂般的痛,一如往常冷着脸,傲然立在扶桑顶端。
是谁说的,不再回汤谷?
许是生得忒没心眼儿,阿曜是个从不计较小处的,和人使气左不过一个时辰,在她这儿从来没有什么隔夜仇,此番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一如既往扒拉自个儿窝子里那些金银宝贝儿。
没心没肺也不过如此,心悦了便黏腻着人满嘴抹蜜,不乐意了什么臭话都讲得出。金乌懒得理她,闭着眼养神。
今儿的阿曜好似不大高兴,边儿刨窝子边儿气呼呼的嘀咕着:“昨儿还搂着人家睡,今儿扭脸就不认人了,气人。”
要说她没心,她又是有的,这不,此番给小和尚气回来了。不讲凡人间的礼数,急于向小和尚讨个答复,把人给吓得逃进屋中面墙念咒,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还一道金刚罩将她抵御在外,半点儿近不得。
虽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阿曜踮脚一跳,轻轻落在金乌面前,苦巴巴的望着他:“金乌,我真的不好看吗?”
金乌闭着眼,不看她:“我没说过这话。”
“那我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
双眸里亮了亮,又添了晦涩,阿曜不坚定了,“真的吗?”
“你可以问老头儿。”金乌虽语气平淡,却是分外笃定的。
“可为什么小和尚不喜欢我?”她那么惦记的小和尚,居然见她如见鬼,还将她拒之门外,甚伤她的心。
这天下间哪有那许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你许是你生的好看,可不喜欢却不论定你生的不好看。
听了这,多是生了护短之心,金乌心底不大是滋味。不过一个素斋之人,不见欲为何物,满眼空空空,又何知喜欢二字?他毅然开口:“一介凡夫,他懂得甚么?”
精致小脸儿委屈的拧在了一块儿,样子叫人怜惜。她抱着金乌,把脑袋埋在他的黑羽胸脯里啜泣起来。
死丫头除了会哭,还会什么?半点骨气都无。
他觉胸脯上湿润,多少有些膈应,泪花子也就算了,是鼻涕水还了得......一面嫌弃一面又隐隐心疼,僵着个脸:“哭什么,弃了再找就是了,稀罕。”
啜泣的声儿喘了喘,在他怀中传来:“可我喜欢他......”
孩子哭得委屈,这可咋办。
正这时,远处飘来一朵祥瑞,祥瑞上的红衣老头老远就心疼吆喝着:“诶哟哟哟,我那心肝小闺女儿,这是怎么着了?”
见月老来了,阿曜嗦了嗦鼻涕又扑身抱了过去,哭的更大声:“老头儿,他不喜欢我。”
年纪大了骨头会缩回去,脖子也没了,月老此番给阿曜搂着已然矮了大半截,只露得出一个脑袋,倒是阿曜这仙身委实修长,高出月老许多来。
露出的脸上大鼻子红通通的,心中那暖儿的:“说来老夫听听,他怎么不喜欢咱丫头了。”
又嗦了嗦鼻子,阿曜梨花带雨的脸儿在月老跟前,弱弱的问:“我是不是不好看......”
一道儿打量了一番,月老欣慰的笑了。念着阿曜这个日子应当是修得仙身了,他便也是为着这个来的,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个标致的玉人儿,那小巧玲珑的脸儿如似雕琢,是相当好看......
也的确,与帝俊分外的像。
“多好看的丫头,都要赛过金乌了。”月老扭过头去问:“是不是?”
就爱拿他金乌比......他扯了扯嘴角:“是。”
那既然好看,可为何小和尚不要她,这便叫她想不透了。
“他躲我,也不和我说话,只管念自己的金刚罩,可劲儿避着我,呜......”
听此,月老遂仰头大笑:“小乖乖哟,委屈了委屈了。”
这男欢女爱之事,还得他这老头子来好生教教,还得一步一步来,怎能一股脑往上硬凑,人不躲你,躲谁?
“阿曜哇,听老夫说,这事儿呢要讲究个徐徐渐进,讲究个分寸,且不是说如同你瞧见的那些个鸟禽求偶,逢个面就拢在一块儿去,你是神仙,他是人,悉数要讲个三纲五常。”
金乌在旁冷眼:“什么三纲五常,何必煞费苦心,不成就换一个。”
“上效下颦,你就莫要裹乱了。”月老拉长了声儿。实在无奈,打一个窝子出来的,总归是一个秉性,俩孩子都在才情上少了这么根筋,金乌那是心气忒高,他谁也看不上,就是对谁人有三分喜欢也给他那傲脾气裹挟没了,否则也不会独守扶桑树三万多年。
左右这种事,还得他月下老儿出马。
闻道有先后,是以术业有专攻,月老专程坐下来,同阿曜叙了两个时辰的话,授些男子与女子的相处之道,是恰到好处、是赤诚相待、甚么举止端庄,言语温软......金乌在旁恹恹听着,月老还学着样儿教她,他实在没眼看,不时便要扯一扯嘴角。小丫头也算聪颖的,听君一席话,便豁然了。
“阿曜,照老夫的话来,明儿个一样去见那小和尚。”月老笑的慈蔼:“保管他不躲你。”
“好!”小丫头落了层霜的心头又燃起了火,踮脚飞身起来悬空打转,衣裙一圈儿落下白羽,如月光闪闪。
时辰到,日要西行,金乌振翅东起。
见金乌走了,阿曜肃然起敬,那事儿她可没忘,她贼头贼脑的窥了窥金乌走远,定当瞧不见她了,她便从掏出了早已备好的石锯,动手割扶桑树上的一支分杈。
月老莫名:“你做什么?”
阿曜着急忙慌的将食指搁在嘴前:“嘘,定不要告诉他!”遂将割下来的扶桑木收掖起来,匆匆逃窜了。
......
盗取扶桑木,还能做甚么?
月老留在原地,思忖着这鬼丫头又要使什么歪主意。任那扶桑树一枝上光秃秃的,他笑孩子呆傻,就是不说,金乌回来了也该一眼就发觉了罢。
阿曜来至汤谷村。
这一趟回来统共两桩事儿,一桩是偷扶桑木,一桩便是去为她的子民消灾解厄。
汤谷村住户少,可村旁边儿驻扎着戍守边陲的将士,一圈营帐炸扎堆儿,看去也不算人烟稀。眼下寅时不到,可毕竟是汤谷,村子上已然亮堂了。阿曜打算着先行下去打探打探,才好合计后事。
可阿曜不愿显仙身去,她知晓自己那仙身是招惹人眼的。不知为何,她并不喜欢那些个凡间男子看她的眼神,她只喜欢小和尚看她。
故而想了个法子,使了一个技将自己变作个男儿身。
照葫芦画瓢,是她最会的,她将一手学着天上那文曲星君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比划了一二,有模有样。
“臭金乌,说我除了会吃,就只会哭。”阿曜又咳了咳,沉着嗓子变了男声,“哪能呢,本君会的,可多了。”
兹事体大,不可引起凡间骚动,自要谨慎些。阿曜仔细往村落里一端详,见营帐边上挤着一簇兵卒在打鼾——就他们罢。阿曜择定了,这便入梦来了。
是几个躲在后营帐偷懒的。
难怪都说臭男人,几个汗气熏天的挤在一块儿胡噜声大作,这个闻那个臭嘴儿,那个闻这个胳肢窝的......实在叫阿曜厌嫌。
哪里如她那小和尚讲究。
“还不见过本君。”
几个兵卒闻言,恍然惊得睁开眼来,呆怔的坐那儿,一个连忙抹了一把淌了一脸巴的口水,懵逼自语:“本......本君?”
“本君。”阿曜一手端在腹前,浩然一气,遂凌然颔首:“乃太阳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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