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

　　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更快了，这考试周浓缩起来的长度就好像只有平时的一天长短。

　　这学期最后一天的时候，整个寝室简直就乱成了一个猪窝。回家的诱惑太大了，这几个人热情高涨地收拾着行李，收来收去巴不得自己一个光杆儿司令马上飞回家去，与当时开学时想把整个家都搬来学校的心情大相径庭。

　　木和风没有她们那么躁动，她想或许是自己心情低落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对待大多事情都会冷静得多，冷静得近乎麻木。

　　她在寝室的一片嘈杂和鸡飞狗跳中自顾自地坐着和许瑶华聊着天，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这违和感莫名有些可笑。

　　“你行李都收拾完了？还有时间和我聊天。我以前放假之前三天都是无比躁动的。”瑶华问到。

　　木和风回复到：“没呢，反正要带的除了我的随身物品外就只有几件衣服和两三本书，没什么好收拾的，到时候提前两个小时收都来得及。”

　　瑶华颇为佩服地发过来：“看看你这淡定的态度，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才，能抵制住回家的诱惑，日后必有大作为。”

　　木和风看她这日常神在在的样子，笑着问：“假期我来看你好不好？反正我们两个城市隔得不远，坐火车半天就到了。”

　　过了一段时间，许瑶华犹犹豫豫地回复了一句：“你确定要来看我光头的样子？我怕吓到你。”

　　木和风笑了一下，输入：“就因为是光头才好发光嘛。我只是想来抱抱给我我温暖的小太阳。”

　　“你当我的脑袋是电灯泡吗？不过你最近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就说你是小太阳嘛。”

　　看见这一句，木和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瑶华你错了，我不是太阳，你才是。
　　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不能自己发光的，充其量只能当一个月亮，依靠着别人给予的光而亮着，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所以你看见的是你自己的光。”

　　瑶华不知道和风为什么对于自己不是太阳这件事有着谜一般的执着，她们几次提及这个话题气氛都会变得严肃起来，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月亮就月亮吧，反正好歹是有光了，而且还可以照亮黑夜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晨，木和风就起床收拾行李了，因为票买得晚，木和风买票的时候就只剩下时间不是那么合适的那几趟飞机了，现在收拾完去机场刚好合适。

　　她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放进了包里，她要带的东西甚至用不了行李箱就可以装下。

　　木和风离开寝室的时候另外三只姐妹还在愉快地和周公下棋，她轻轻关上了门走在空空荡荡的楼道上。

　　楼道里的感应灯光照着她离去的影子，深深浅浅，明明灭灭。走出寝室的楼门，又换做学校的橘黄色路灯照耀着她游走的灵魂，浮浮沉沉。

　　没有不舍也没有抗拒，木和风几乎是没有携带任何情感地一路从寝室的床上转移到了飞机的座位上，像是在梦游一样。趁着离起飞时间还早，木和风分别给室友、父母和许瑶华发了消息汇报行踪。

　　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漫长并且无所事事的，但是对于木和风不是。她很喜欢这种光明正大找不到事做的感觉，可以理直气壮地发自己的呆，神游自己的太虚，而且不会有浪费时间的愧疚感。

　　她以一种舒适的姿势靠在座位上，眼睛看着窗外流走的白云，任凭自己的思绪飞到十万八千里，然后天地间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周围的所有声音，细碎的或是刺耳的，轰动的或是耳语一般的，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按下了静音键。

　　太阳在窗外重重叠叠的云彩间慢慢升起，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金色的，充满了希望的颜色。

　　木和风看着看着，眼前不知道为什么，闪现出了以前瑶华发给她的那张照片，明亮但不刺目，照片里的女孩整个人都闪着光，让人一看见心情就跟着明媚了。那是和太阳一个颜色的女孩。

　　在这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这是第一次有别人的身影闯入，但是并不唐突，反而让木和风觉得很安心。然后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几天前不记得是孟晨还是何安晴说的，她这种人谈恋爱的反应和正常人不同，一个荒谬的想法这时诞生了：她觉得自己不会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吧？

　　这个想法吓得她顿时从自己的神游中跳了出来，木和风猛然摇了摇自己的头，惹得旁边那个胖胖的大叔都一脸懵逼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木和风满脸梦游一样的表情，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作了一个多么荒诞不羁的猜测，但偏偏这个念头就像是有毒一样，你越要去无视它，它却好像长了触角，时不时冒出来在你的心窝上挠一下。

　　下了飞机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晚上连月亮也不给面子，整个天地都黑漆漆的一片，只剩下人造灯僵硬的光。

　　昨天妈妈在电话里就说了她今天要加班，爸爸今天晚上有应酬，所以让木和风自己回家。

　　虽然木和风一直知道不能给父母添麻烦，毕竟他们挣钱养家不容易，但是对于这第一次出远门回家缺席的迎接，她的父母没有任何的解释和愧疚，一切就像是一种理所应当，这多少让她的心里有些失落。她知道在家里亲子之间的温情永远是排在工作、成绩、金钱和利益之后的。

　　坐上了出租车，木和风拿出手机准备给她父母打电话报平安，结果微信的语音通话请求先一步响了起来。木和风微笑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到了吗？有人来接你吗？”瑶华关切的声音响起。

　　“我刚上出租车，你还真是及时，你不会无聊到抱着钟数时间吧？”木和风说。

　　瑶华笑了一下，又说：“谁一天没事干天天盯着你不放啊？要真是这样你怕是要害怕我是偷窥狂魔了，还是说小风希望我一直盯着你不放？那也不是不可以。”

　　木和风也笑了起来：“拉倒吧，中二精分沙雕再加上偷窥狂，你就无敌了。”

　　“反正你现在坐出租车没事干，我们聊会儿天呗。哎，你真的想好要转专业了？”

　　“嗯，这次我真的好好考虑了的。最近我一直都在了解心理学方面的东西，我觉得与其行尸走肉地活在世上，还不如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个东西，然后好好做回我自己。”

　　“我永远支持你！疯狂为和风小朋友打call！你现在只管往前走就好了，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哈哈，好的。你今天怎么样？上次你说去开了中药，喝了吗？”木和风转移了话题。

　　“别提了，那个药苦得要命，简直不是给人喝的。我今天中午喝的时候，中途捏着鼻子才喝了一半，就吐了。但是我还是坚强不屈地把剩下的一半喝完了。”

　　“啊？这么严重？我以前喝中药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的。我教你喝中药的诀窍，你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端起碗一鼓作气灌下去，再迅速灌几口白水，吃颗糖，这样就会好一些。”

　　“看来你颇有喝中药的经验啊，现在你还经常生病吗？”许瑶华迅速抓住了讲话的重点，并且立刻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现在当然不会了，你别转移注意力，平时一问你有没有不舒服的，你就报喜不报忧，现在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两天有没有多出去运动？吃了些什么？”

　　瑶华无奈地说：“你现在是真的比我妈还管得宽，我可听话了，真的有好好配合治疗的……”

　　聊着聊着，洒下一路的关切问候，木和风到家了。

　　挂了和许瑶华的语音通话，没有一个未接来电，木和风开了锁走进这熟悉的黑漆漆的屋子，打开灯，把行李放好。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久到木和风都以为下一秒那边很快要传来“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时，电话接通了，可传来的是一阵嘈杂的人声。

　　“喂？”一个中年男人冷冰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

　　木和风定了定情绪，开口：“爸爸，我到家了，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个声音这下缓和了一些了：“哦，我知道了。我这边还有一会儿，晚点回来。你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在木和风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他就挂断了电话。

　　拿着手机看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再给妈妈也打一个电话的必要了，反正她妈也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木和风只是发了一个短信，干脆把手机扔在了一边，自己去收拾东西了。

　　由于带回来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弄完了，而且今天在飞机和火车上睡的觉也够多了，躺在床上时木和风实在是没有什么睡意，干脆又拿过手机来翻这几个月来和许瑶华的聊天记录，她直接拉到了最上面，然后从上往下惬意地一条条看着。

　　这几个月的每天几乎都是从一张朝阳的照片开始的，雨天或者阴天的时候就是南方这些冬天都依旧是绿油油的植物，虽然瑶华的拍照技术一直不敢恭维，但照片里都是明媚又美丽的事物，实在是没有理由吐槽她了。

　　从最初恰巧的相识，到自己的自卑和抗拒，再到瑶华锲而不舍下自己最终的接受，木和风觉得自己能遇见许瑶华真的是十八年以来最幸运的事情。

　　虽然今天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沉浸在这几个月最好的回忆里，木和风逐渐安然入眠，一夜好梦。

　　第二天依照学校的生物钟准时醒来，木和风看见自己在家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云朵形状的灯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意识逐渐回笼，木和风难得在早上心情很好，毕竟好久没回家了，新鲜感多少还是会维持两三天的嘛。

　　她看见父母的房间门还是关着的，于是主动到厨房里开始做早饭。

　　用量杯量好了豆子，木和风按照程序开始打豆浆。

　　机械不是很响亮的轰鸣声在这个安静的厨房里显得尤为明显，一觉醒来空间突然变换的怪异感现在慢慢消退下去，家里的温馨感渐渐浮现起来。

　　不经常做家务的木和风在逼仄的小厨房里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她想这就是生活的样子，从每个平平常常的美好早晨开始，然后平平淡淡的一天过去，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的，自己今后也可以。

　　抛开偶尔让人不快的忧思愁绪，其实自己的日子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自己也有见到光触碰到幸福的权利。

　　听见厨房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木和风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她昨天晚上很晚回来的妈妈正站在了门口，她笑着打了招呼：“老妈早啊，您昨天晚上回来得晚，不多睡会儿吗？”

　　她妈很明显为木和风做早饭这件事感到十分意外，瞪着眼睛研究了一下她女儿过后，说：“我是被你这个动静吵醒的，几个月不见小风让人刮目相看了啊！希望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假期的早饭都交给你了怎么样？”

　　木和风对于这大清早的“强买强卖”条约哭笑不得，但是想到自己确实应该为家里做一些事了，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由于木和风这次回来积极表现、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事，再加上她父母最初几天见到女儿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家庭氛围这两天达到了空前的良好，真是称得上夫妇和谐、父慈子孝、母女情深了，所以告诉父母自己准备转专业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由于事关重大，以木和风以往对于自己爸妈的了解来说，第一次提这件事有极大风险会被臭骂一顿，所以她反复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提高“扛骂”能力，还反反复复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个工作量简直比准备一场辩论赛大多了。

　　连许瑶华这两天都没闲着，木和风经常和她沟通交流措辞，反复修改自己会在爸妈面前说的台词，以求把不可预料的风险降到最低。

　　“你别跟个杠精一样啊，把你的毒舌收一收，一次不行大不了多说几次，时间磨久了万一他们就熬不住你答应了呢。”瑶华还在做着最后的吩咐和交代。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都说好几回了，我又不是什么没轻没重的人。”木和风有点不耐烦，这几天被这件事快磨光了耐心。她决定在今天晚饭之后正式向父母提出来，不然自己就要被憋疯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