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

　　第九章

　　她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哭着一遍又一遍的打那通早已惗熟的号码，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物业要求调取监控，她只记得当她看到黑白画面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行李戴着帽子，神色慌张的从小区中消失时，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旁边物业上的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扶，一边拉着她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一边问她，“您怎么了，需要帮忙报警吗？”

　　她手脚冰凉，片刻后才如梦初醒，呆滞的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不用了，一切都晚了。

　　当初为了公司发展，肖城东将法人变更成了她的名字，而他和合伙人老刘则变更成了股东。

　　如今两个人都干脆利落的消失，剩下的一切只能全部冲着她来。

　　她苦笑一声。

　　同意做公司的挂名股东，这件事说出去，任谁都要说她一声傻。

　　确实傻，当时她自认为能和肖城东一生长久，哪里会料到此刻人心易变。

　　其实她也曾想过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这念头只在心头闪了一瞬，就被她压了下去，不敢细思。

　　但没想到心底隐约的顾忌竟然成了真，没想到肖城东真的能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不过几天时间，那群人就闹到了她任职的地方，楼下乌泱泱的人群扯着白底横幅声势浩大，安替是有头有脸的公司，一面派安保将场面控制住，一面找人将她请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那是她第一次上公司顶楼，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位传闻中的新任总经理——顾明川。

　　也许是印象过于深刻，就算是今天，白慕依然可以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她被顾明川的助理李凡清带上顶楼，站在那扇沉甸甸的对开松木门前面，思绪旁芜。

　　一瞬间无数念头从脑中飞快闪过。

　　她想到原来顶层是这个样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空荡荡静悄悄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站在这里，让人平白有些心慌 。

　　她想到如今叫她上来，一定是因为她给公司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所以总经理才要亲自出面劝退她。

　　她想到公司关于这扇门里面的BOSS的所有传言……

　　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公司里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说这位总经理是董事会嫡系，选择林城这个小地方直接空降任职，只是为了应承安替一贯的传统。

　　自安替创始人顾镇山起，所有直管公司的高层，几乎都要从基层分公司做起。

　　换言之，这位总经理只是来这里镀个金，走一下过场，所以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怎么把他当回事。

　　直到一个星期内，这位传闻中的总经理大刀阔斧的砍掉了几个部门，合并整合，又提拔了一批新人，行事手段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来镀金的意思，众人才从这雷霆手段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想到他来公司开的第一场大会，所有人都到齐了，她坐在礼堂后半部分，隔着远远的人群望着台上的身影，和众人一起囫囵听着讲话，跟风鼓掌，眼睛都没眨几下。其实那么远，她根本看不清楚台上的人的长相，只是觉得那人举止从容、气度不凡……

　　突然“咚咚”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一旁的总经理助理敲了门。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进。”

　　助理推开门，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只侧了身让开道，对身后的白慕说，“白会计，请。”

　　她看着半开的门，举步走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关上了，她站在门口处，看着偌大的办公间里远远一张长桌，有个人正坐在桌后审批文件。

　　大片的落地窗干净通透，没有一丝遮挡，室外的阳光无比灿烂的照进来，让这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那人手中翻过一沓资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吩咐道，“先坐。”

　　她走到办公桌旁的一组真皮沙发前，静静坐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室内只余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这声音就像是狠狠挠在她心上的没有收回指甲的猫爪，又痒又痛，让人坐立不安。

　　终于，他将手中的资料看完了，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在上面稳稳当当写了个名字，然后合上来，放到一旁，又拿起了身旁的一份档案翻起来细细查看。

　　片刻后，他念道，“财务部银行口会计，白慕。”

　　低沉的声音砸过来，让她瞬间回过神，“……是。”

　　他抬起头，表情温和，“你是江城人？”

　　她张了张嘴，从喉间又挤出一个字，“是。”

　　他扫着资料，好似闲谈，“江城……我小的时候，也去过江城。”

　　她受不了这般彬彬有礼的谈话，这位总经理手段一向了得且不留情面，何必在此刻惺惺作态，她攥了一下手掌，仰起脸咬牙说道，“总经理，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这两天影响到了公司，我不会给公司添麻烦，明天我就把辞职报告递交上来……”

　　他却突然笑了起来，不疾不徐的说道，“安替不是这种没有人性的公司。”

　　这话说得她一愣，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我不是。”

　　她惊讶的看着他，闹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他只是笑着，一双眉眼黑白分明，眸光如一点月芒，压了过来。

　　看得她脑子空白了一瞬，喃喃出口，“总经理……”

　　他垂下眼，合上手中的档案，“你在安替工作几年了？”

　　“……快两年。”

　　“我听说今天外面的人是因为公司纠纷来这里闹事，既然你开的了公司，怎么当初会想到要出来上班？”

　　她被问住了，一时间思绪万千，但万般头绪却无从说起，片刻后才说道，“我只是挂名。”

　　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建议道，“如果你有需要，安替公司的法务部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些帮助。”

　　她知道安替的法务部十分厉害，尤其在处理公司纠纷这一块儿，可她同时也明白，自己这桩事已无翻身的可能，白纸黑字，就算是能请到最优秀的律师团队，也还是一个结果。

　　赔钱。

　　可她哪里能赔得出那么多的钱。

　　她万念俱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用的，谢谢您的好意。”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绝望，温言道，“那么，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

　　她还没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乱中恍过神来，没能从肖城东决然离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久，她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直叹到她心头上去，接着一双手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手中拿着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别哭了。”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脸上已然泪水磅礴，连忙接过手帕低下了头，又道了一声谢。

　　他靠在办公桌旁看她一点点擦拭掉泪水，耐心的等待着。

　　片刻后，他张口说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本来控制的很好，即便是再绝望无助，她在别人面前也还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连哭都是静悄悄的，因为她讨厌歇斯底里的怨恨和后悔，这会让她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可是这一刻她破防了。

　　刚才因为哭泣而酸涩的眼眶此时更像是被什么堵着，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帕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涌了上来，根本抑制不住。

　　她一股脑的将这连日的愤恨和委屈倾诉出来，完全没有章法和逻辑。

　　洪堤一旦决了口，那便是非要倾泻干净才肯罢休。

　　连日压在胸口的阴郁在这一刻迫不及待的汹涌而出，伴随着呜咽和啜泣，更显得可怜。

　　而他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倾听着，任由她宣泄着自己的难过。

　　良久后，她终于停了下来，像是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有些羞赧的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我不该向您说这些。”

　　而他只是淡淡的回道，“没关系，如果只是这些的话，没必要那么担心。”

　　她苦笑一声，以为他只是在说安慰话。

　　可第二天，当他的特别助理李凡清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帮她。

　　他给她请了业内有名的律师和财会事务所，全权接手了那个挂在她名下的公司，应诉、清算……不到半个月时间，所有的问题一扫而空。

　　当律师最后将文件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似乎还如坠梦中。

　　律师微笑着对她说，“白小姐，您核对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您在下面签字，签完字，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也是做财务的，看得懂清算清单，可正是因为看得懂，她才被后面那个数字给吓到了。

　　那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见她在看清算单发呆，律师好心的补充了一句，“您不用担心，账务部分顾先生已经处理过了。”

　　听到这话，她长长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最后拿起一旁的签字笔，慢慢的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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