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囚

　　隋锦情形愈发严重，很长时间内精神恍惚，即使鞭子悬在她鼻尖，她也会在瞬间昏睡。

　　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完全忽视掉任何人，依然进食，依然行走，但是完全与外界隔绝起来。

　　她在睡梦中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没有齐钰的世界。

　　她变得呆，变得钝，像是被刀口反复挫磨的一块铁，逐渐生锈老化，对于施加到她身上的痛苦，她不再给出任何反应。

　　齐钰想尽办法刺激她。

　　这日隋锦正在澡室洗浴，春月在外面守着她，一片雾气蒸腾中，隋锦呆呆地坐着，泡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它发皱发白。

　　隋锦没有意识到春月并没有来催她，也没有意识到齐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当她意识到时，她缓缓地伸出手，向池边摸索着，她要找自己的衣物。

　　“你哀求我一声，我便给你。”齐钰手中抓着一团衣物，居高临下地望着隋锦。

　　隋锦只是看着齐钰手中的衣物，淡黄的眼珠微微动了动，钻出水面，扯掉架子上的澡巾，随便往身上一裹，就绕过隋锦，开始往外边走，走动之间，欲遮还露，但她目不斜视，自顾自行。

　　她就要这样走出去！毫不在乎外面还有春月等人。

　　齐钰堵住她，冷冷道：“你是在装疯卖傻？还想裸奔，少污别人的眼了，脏东西。”

　　隋锦只是垂眼，看着齐钰手中衣服。

　　这衣服被齐钰的手一碰，倒是真脏了。

　　齐钰猛地将衣服砸进齐钰怀中，隋锦拿手去捧，眉头微皱，身子一转，又转回池边。

　　齐钰冷眼看她如何动作。

　　隋锦扔进去一件，泡了泡水，待湿透后开始用力揉搓，这衣服质地甚劣，她还没揉搓几下，就破了几个洞。

　　齐钰猛地明白过来，刚刚隋锦的衣服被她碰过，隋锦竟然敢嫌弃她脏。

　　她怎么敢。

　　齐钰心中生出无限羞愤，她刚刚还拿手去取了隋锦贴身衣物，是她脏了手，她还没来得及嫌弃隋锦，反而被对方厌恶嫌弃一番。

　　隋锦自顾自地洗衣，她只想把手中衣服清洗干净。

　　齐钰气极反笑：“隋锦，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装作我不存在，也好像我给你造成的痛苦不存在？你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我脏是吗？”

　　隋锦不发一言，只是拧干衣物，就那样穿在身上，却不料身后大力一推，她便掉入池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齐钰。

　　齐钰从背后死死抱住隋锦，力度之大，近于溺水者抱住一棵浮木，但全无亲密可言。

　　隋锦似被蟒蛇缠住，越缠越紧，她几乎要窒息。

　　随着隋锦的挣扎，她头上簪子掉落，长发散开，像是墨鱼仓促间喷发出墨汁，齐钰面前出现一大团黑雾，几乎要淹没她。

　　怀中的隋锦缓慢地停止了动作。

　　是死了，还是又睡过去了，或者因为闭气晕过去了？

　　可齐钰的话还没说完，她松开手，将隋锦翻转过来，柔软的长发在水中悠然滑动，裹着隋锦周身，她脸上也覆盖着几层黑发，遮遮掩掩，齐钰看不清隋锦神情。

　　齐钰将隋锦头发拨去脑后，但那些黑色的水草又在水中漂浮，它们似乎无处不在，齐钰失去耐心，胡乱地分成几缕，想要系在隋锦脑后，长发在她手中如蛇般四处游走，不听使唤，齐钰索性系成几个黑疙瘩。

　　而齐钰正对着隋锦，也时刻在关注她的变化，当隋锦猛地睁开眼，举起手中木簪，直冲齐钰的眼睛而来时，齐钰将手中长发用力一拽，隋锦被迫仰头，手中簪子失了力度，碰到齐钰的银质面具上，劈脸划出一道印子。

　　齐钰将隋锦从水中拽出，只冷冷道：“你想伤我？痴心妄想。你觉得我脏，我碰衣服了，你可以去洗，我碰你了，你又待如何呢？”

　　隋锦低着头，沉默着。

　　齐钰以为隋锦沉默着，她松开手，隋锦砰得一声向地上倒去。

　　她昏睡过去了。

　　齐钰这时才看到她挽的发，乱糟糟的，像是一从草被野猪啃过，若是拆开来要废不少时间。

　　齐钰上手，抽扯拉拽，没几下那些疙瘩竟然解开了，隋锦的长发丝滑柔顺，浓密黝黑，隋锦竟然是精心养着的。

　　彼爱而加诸膝者，我必恶而坠诸渊。齐钰又有了作践隋锦的新法子。

　　齐钰将隋锦带回暗室，换身衣服，又加了贴身罩衣，一手扶住隋锦，一手持君子断剑。

　　齐钰开始走剑，在隋锦的长发之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割、断、截、削、划，不愧是名剑，她使起来得心应手。

　　黑发如墨，泼了一地。

　　碎发遮挡住隋锦的眉目，她依然睡得安详，容貌越发秀气。

　　发越来越短，隋锦宛如一个蓬头小儿，稚气而不羁。

　　隋锦忽地睫毛微颤，齐钰以为她要醒来，准备好了嘲讽，但隋锦却又舒展眉头，继续沉睡。

　　所以她正在梦中苦恼。

　　梦中情形如何，是齐钰无法可知的，明明隋锦就在眼前，却无法掌握她的举动和悲喜。

　　这种脱离掌控的情形，齐钰无法忍受。

　　齐钰继续挥舞手中断剑，隋锦最后一茬短发也逐渐消失于刀剑之下。

　　直到最后，隋锦脑袋宛如一个刚剥壳的鸡蛋，浑圆干净。

　　没有头发遮挡，隋锦五官越发鲜明，淡眉，闭眸，活脱脱一个小尼姑。

　　齐钰嫌弃地把隋锦撇到地上：“丑不拉几的。”

　　齐钰站起身，把一身的碎发抖落干净，回身，正好看见隋锦醒来。

　　隋锦先是看到一地的断发，仿佛尸横遍野，她头皮生凉，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齐钰满足地看到隋锦眼中有惊异和羞恼。

　　隋锦迅速向齐钰投去一瞥，那一瞥里，意味深长。

　　你是三岁小儿吗？何等幼稚！

　　堂堂齐门门主，免费上门给人理发吗？

　　头发断了还能再长，我不在乎。

　　齐钰起码能确定，隋锦并未真的疯傻，她只是不屑与自己交谈。

　　但何时轮到她不屑了。

　　“小秃子，你念的什么经？”齐钰不无笑意道。

　　什么经？

　　当然是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

　　也就是给你念的往生咒。

　　隋锦腹谤一句，不理齐钰，往墙角走去，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怨无忿，她倒真的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尼姑，她皈依三宝，三宝会不会来帮她，惩治这个魔鬼，她自己数次反抗，都快不过齐钰手中银针，隋锦没有消磨掉精神，却早已消磨掉信心，如果能寄托于鬼神，或许会轻松许多。

　　齐钰见隋锦双腿盘坐，闭目合掌，那种置身事外的模样又激起她的怒气。

　　“隋锦，你真的想做尼姑是吧？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现在就为你燃顶。”

　　隋锦没有睁眼，她只想快点入定，远离齐钰这个变态。

　　齐钰派人取来药箱，开始检点有什么东西可用。

　　齐钰渐渐逼近：“隋锦，看你那副样子，还以为你超脱物外了。你若升天，我就给你拽下来，你若入地，我就给你拔出来，隋锦，你能上哪里去？你肉在这里受苦，灵也只能在这里受苦！”

　　隋锦不动不摇，她一心向佛。

　　齐钰给隋锦下好定身针，从箱子中取出一些药末，放在隋锦光洁的头上，捏成尖塔形，如法炮制，制成五个小尖塔在隋锦头顶。

　　她声音带了些疯狂：“隋锦，为什么要去求神拜佛呢。我就是你的佛，我就是你的神，你只需对我顶礼膜拜、哀哀相告。”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变态。

　　隋锦很想反驳，可是神爱世人，但齐钰你异常恨我啊，但隋锦什么都没说。

　　“我现在就为你燃顶。”

　　齐钰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支檀香，然后用香去点燃那一堆堆药末。

　　药粉燃得不快不慢，齐钰等待着，隋锦没有求饶，也没有反应。

　　待药粉快要烧到肉时，齐钰取来一只玉片，逐个将燃着的药粉压灭。

　　五个黑黑的圆圈很快出现在隋锦头顶，这下真的丑陋异常。

　　齐钰将玉片扔回箱内，冷冷道：“你又如愿以偿了，当你的小秃子吧。”

　　隋锦没有反应，齐钰解开定身针，隋锦手脚散开，伏在地上，睡得深沉。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齐钰颇不痛快，给隋锦的刺激还不够，她是在白费功夫。

　　齐钰便出了暗室，她要去召梅婉，看看有什么治此病的方子。

　　隋锦在梦里也不怎么好受，梦是纷杂和混乱的，她竟然梦到了后羿射日。

　　她就是那个后羿。

　　五个太阳在她头上飞旋，烧得她头昏脑涨。

　　后羿拉弓扯箭，却箭箭落空，五个太阳离她越来越近，一下子压在她头上，她无处可躲。

　　隋锦这就醒了。

　　醒来后，隋锦枕着双手，想这可不太妙，她的梦境越发昏乱。

　　隋锦习惯性地去抚摸自己的长发，一摸却一手空。

　　她现在是个秃子了。

　　隋锦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她陷入回忆中去，这样她就可以暂时地从眼前逃离。

　　当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时，她娘的朋友当中，有一位道姑，她乌发如云，长袍大袖，飘然如仙。

　　隋锦很喜欢她，当她要离开去云游时，隋锦偷偷躲起来，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那位道姑找到她，隋锦传达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她想摸摸道姑的长发。

　　道姑笑着点头，蹲身，垂首。

　　隋锦摸上道姑发顶，触感柔顺，便对道姑说，祝她活得长长久久，生活顺顺流流，就像这长发一样。

　　道姑含笑看她：“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的小仙人。”

　　道姑说隋锦日后长大后，也会有水一样的秀发。

　　隋锦便一直很珍惜自己的头发，如今一朝散尽，心中免不了缺憾。

　　头上无遮无拦的，十分不自在。

　　齐钰还给她点了疤，隋锦手指向头顶摸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整整五个疤呢。

　　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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