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符咒水

　　老周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面相祥和，早就听过拂温长这孩子的事迹。打完卡，老周拍拍年轻人的肩：“你小子收魂害怕吗？”
　　拂温长摇摇头：“那魂还听话，不害怕。”
　　老周带着他一路走着：“挺走运。这几年，很不太平，你小心点。你少动手在边上看着就行。”
　　拂温长已经做了事就没准备瞒着，坦然面对：“不过，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好小子。”老周点点头。这时大姐姐从旁边过去，老周叫了下她，“怎么你还没休息吗？”
　　大姐姐无奈道：“我又排最后了，连着起了十个早上。”
　　老周抱着保温杯：“忍忍，今天一过就好了。你看你憔悴的，头发都不油亮了。”
　　经老周这么一说，拂温长注意到大姐姐的发质突然枯黄了。再怎么忙也不会这么快吧。提议下：“要不去理发店再做下护理。”
　　老周：“哎，去什么理发店啊。你这大姐姐可从未去过什么理发店。这都是她自己护理的，休息两天就回来了。”
　　拂温长面上还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怎么护理的能推荐下吗？我想着奶奶会喜欢。”
　　大姐姐捂嘴笑道：“你这孩子真有孝心。姜水泡发尾，多涂精油。”
　　拂温长一摊手：“没了？”
　　大姐姐点点头：“没了。我走了，下班见。”
　　清晨阳光明媚，她也一样。
　　拂温长向她摆手：“拜了。”
　　老周开始带着拂温长介绍：“你也看到了，近几年实习生已经不让收魂。”老周一抬手，“哎～话是这么说，可私底下你们这群小毛孩子是冲在最前面的。明面上别捅出来就行，大家都好做。特别是今年，你看看你们才五号就来报道了，往年都是忙了再调实习生。”
　　拂温长一直待在学校里，外面什么事消息也不通。有些疑惑：“是跟十八年前那怪物有关吗？”
　　老周知道他父母的事，可还是摇摇头：“不一定，这么久了还没消息，估计被同伴处理掉或者已经被其他东西控住了。都不一定，最怕的是他在暗处等着什么。你拂家二位我是知道的，是能评上死神部部长的，能下如此毒手还明目张胆，怨气定是不小。”
　　“不止死神，比你们还急着实习的天使系，停课的茅山，寺庙多日不宁，这些不是什么小巧合了。”
　　“我镇过三只僵尸。”“烧了半个山。”“天使系等着用报告厅呢。”
　　不止拂温长发现不对劲了。天使系向来能拖一时算一时，能不实习就不出去吃苦，可是这次，竟然跟危险岗位死神抢报告厅。茅山频频出现的僵尸，和尚破戒，这都不是什么好征兆。
　　“天使系可比不得其他，那是要在学校好好磨性子的，这关头竟然派出去实习。”老周摇摇头。
　　拂温长不比其他人，若是冥王也会这么跟他说。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更或者说是眼中钉。奶奶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折了她，不必再动什么。拂温长不一样，谁会任由仇人儿子平安长大，还能力超群。
　　再怎么留着那也是一个定时炸弹，到了时间自然连魂都化了烟。可偏偏放了这么个孩子，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娃娃，就放着在外面肆意成长，十几年都没有对他动过什么。
　　“留着我，或许是父母把他伤得重了。”拂温长对那人可没什么好怕的。
　　老周自然不会反对他：“你跟他们真像，无所畏惧。为什么会念叨这么久，就是因为他们可以把所有死神一起拖死，可是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死拼，放着孩子和母亲背水一战。留了线索，伤了那东西，让他平静了段日子。面上可能会怕招惹上什么不敢接触，可是私底下谁都关心着你家。孩子，如今这世道不太平。”
　　枷锁放着幽幽蓝光，拂温长道：“那就好好干活，就太平了。”
　　老周哈哈一笑：“就是嘛。”
　　这一上午，老周跟他讲了抽魂的力度，操纵索魂的方式，不过这些只是给拂温长这孩子做个总结。到了中午老周还邀请他到自己家吃饭。
　　拂温长摆摆手：“不了，奶奶在家。”
　　老周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倒是真孝顺啊。”
　　大姐姐补着口红：“你才发现啊。”
　　老周吐槽道：“都吃饭了，涂什么口红。”
　　大姐姐白了他一眼：“中年老男人，今天可是七夕哎，我要出去撩小哥哥。”合上镜子，对着拂温长噘着嘴，“小弟弟，你说好不好看。”
　　拂温长点点头：“好看，好看。”
　　俩徒弟合伙气得老周眼冒金星。不过，拂温长说的是实话，大姐姐本来就好看，明艳美丽。
　　拂温长招招手：“摆摆。”
　　大姐姐背光晃晃镜子。光投在镜子表面，反射涂层几乎为光滑的，形成镜面反射。光斑在墙皮上一闪而过，划过拂温长眼底。

　　回到家，奶奶已经穿上昨天那条裙子。转了个圈：“好看吧。”
　　拂温长点点头：“好看好看。”这可是奶奶，那必须好看。”
　　奶奶盛饭，拂温长拿筷子拿碗端菜。奶奶先给拂温长盛：“昨天啊，是奶奶急了。后来补了茅山那边，发现个惊天秘密。”奶奶放下碗坐到拂温长对面，拿起筷子。
　　拂温长倒是不怕，他怕的是奶奶。夹了口菜：“什么秘密啊？”
　　奶奶一字一定：“冰封符。”
　　拂温长更淡定了，准备放下筷子跟奶奶解释解释：“奶奶。”
　　奶奶瞪着眼，惊恐万分看面前这一幕。拂温长这下稳不住了，慌乱抬手：“奶奶……你冷静……”
　　奶奶摇摇头，仿佛下一刻她要捂脸哭出来。几乎用不可能的眼神盯着拂温长。拂温长这时心里怕死了，不敢做任何动作。奶奶摇摇头：“你从来不会对我做的饭放下筷子。”
　　“啊？？？”拂温长挑起半边眉疑惑道，“啥？”反应过来，连忙拿起筷子塞了两口饭。
　　奶奶有些愠怒：“我做得菜不可能难吃，如今你为了一个刮凉符跟我撂筷子。你小子是要反了。我不教育教育你，将来家暴媳妇我棺材板都盖不住。”说着饭也不吃，就要去拿扫帚。”
　　拂温长连忙上前拦着：“别别别，奶奶，奶奶。我是怕你不知道冰封符。”
　　奶奶面上有点挂不住将扫帚一扔：“那也不能撂筷子不是。”
　　拂温长将扫帚放好，扶奶奶坐下。自己多夹了两口菜：“人家办好事不说话，怕您误会。”说完多扒了两口饭在嘴里。
　　奶奶又给他夹块肉放他碗里：“今天的红烧肉怪好。不过，人家也没有动什么，我也多虑了。”看着孩子吃得香欣慰道，“我相信小温可以自己应付。慢点，嚼碎了别噎着。”
　　拂温长咽下饭：“没噎着。奶奶你……咳咳咳。”
　　奶奶去给他倒了杯水，拍拍他的背顺气：“还在说没噎着。我多大年纪了，要你操心。我可安全多了，你一天天在外面跟个靶子似的，指不定那东西会回来。多吓人。”
　　拂温长问奶奶：“奶奶，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带教老师说，不正常。”
　　奶奶点点头：“你一直待在学校还挺安全。我找了茅山一些记录，他们哪里犯了事，有人提前毕业，所以你们才这么急着实习。”
　　“茅山？”“犯事？”特别是“提前毕业”。拂温长想起那个人。又问：“到底是什么事。”
　　奶奶：“这没有提，你小心点。反正不是好事，压下去了。他们那里现在被僵尸屠得可怜，只能压着学生，这才急着让实习生帮忙。”
　　屠得可怜这是真的，毕竟已经万不得已让未成年镇僵尸。拂温长连忙扒干净碗：“奶奶我饱了。”拿着碗就冲进厨房快速刷完。
　　同事给柳阴直发了条消息：你吃了没。
　　奶奶还打趣笑道：“这么急是出去约会呢。”看着他急匆匆拿着钥匙出去，不住嘱咐道，“哎，路上小心点，准时上班。”
　　拂温长：“知道了。”啪的一声关上门。
　　奶奶进厨房一看碗边的米粒摇摇头：“这孩子。”又拿起碗重洗了一遍，弯着眼笑道，“真是跟他爸一个样。”
　　奶奶想起刚开始确定儿媳妇有孕时，儿子也是这么急匆匆拿着车钥匙就拉人去医院，结果刚出门口被儿媳妇拍了一巴掌：“你空着俩爪子去啊。”
　　拂爸爸豁然大悟，又打开门进房间去。拂妈妈抱着手站在门口指点江山：“对，身份证，户口本，社保卡，渍，不用拿咱妈的身份证，哎，别拿结婚证啊，又不是生了。”
　　洗着洗着奶奶抬手擦了下眼泪：“我活这几百年，他们怎么没传染上呢。”
　　柳阴直回了两个字：在家。
　　柳阴直虽是茅山的，可按规矩他们也要实习啊，但是怎么什么风声都没有，提前毕业这事更是不敢想。若是如今这外面世道乱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能保一个是一个，那东西要是盯上自己还乐意打一场，可牵扯到越少人越好，没办法放着不管。
　　柳阴直照常睡到中午，通常一天两顿甚至一顿，极其省粮食。人还趴在床上，手却打了句：我刚吃完。
　　还没发过去，拂温长的声音在楼下喊道：“你把门开开。”
　　柳阴直一个激灵坐起，那表情分明见了鬼。连忙把上句撤回，希望他没空看手机。拿着皮筋扎着头发向楼下回应：“等下。”
　　柳阴直穿着睡衣拖鞋，还没洗脸。钥匙插进孔内转了一圈，拔出来，退后一步。拂温长拉起门，见到这人惺忪的睡眼。怔了怔：“真没吃啊。”
　　柳阴直叹着气把钥匙挂在挂钩上，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洗脸呢。下班啦。”
　　拂温长进门却道：“没洗脸都这么好看，脸还这么白。”
　　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夏季睡衣，短衣短裤。手腕上的疤自然避无可避。拂温长看清楚他两手都有疤，有两条还结着血痂。柳阴直不敢看他，垂下眼，“怎么来了。”
　　拂温长张开五指在桌面上方，一碗粗米线还冒着热气。解了袋子：“在哪里吃。”
　　柳阴直：“去我房间吧，我去洗脸，你随便。”
　　拂温长发现店已经空了，只留下待客用的桌椅，还好装饰没拆。去厨房倒杯子，拿筷子拎着饭上楼，柳阴直在洗脸。放在书桌上，拿筷子帮他拌好。柳阴直拿洗脸巾擦着脸过来：“怎么还帮着带饭啊。你吃了吗？”
　　拂温长坐在床上给奶奶发了个午安：“我在家吃过了，路上闻着挺香，给你带了份。”
　　柳阴直吹口米线：“真快。”
　　拂温长放下手机点点头：“摊主是跟我一层楼的，他把上一个客人的直接给我。”
　　柳阴直喝口水：“真贴心，还给我倒杯水。”
　　拂温长紧盯着柳阴直的手腕。柳阴直也察觉到，心想反正人已经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就没再遮掩。确实是没做好准备，毕竟这是睡衣，这段日子就拂温长来，哪里来的准备。
　　拂温长道：“没放辣，放了黑胡椒和香油。”
　　柳阴直：“你倒是上心了。”又冒了句，“今天可是七夕，不出去约会吗？”
　　拂温长一只单身狗表示有被刺激到，嘴角抽了抽：“说的好像你有对象似的。”
　　单身何必为难单身。柳阴直没搭理他，吹口米线，送进嘴里。
　　见他咽下去拂温长问：“你还睡吗？”
　　柳阴直摇摇头，苦笑：“刚睡醒，还睡什么啊。估计会在床上躺会。”
　　拂温长道：“哦，好。”然后起身收拾床铺。就是把枕头放正，把薄被叠两层，床单拉平。
　　柳阴直正吃着，见了这那里好啊，再不懂规矩也没有这种的。连忙叫停，伸出一只手制止：“别，拂温长，你……咳咳……咳……”到底还是有点呛，捂着嘴咳。
　　拂温长抽张纸给他，拍着背。他说话没用，咳两声倒是停了。拂温长拿起水杯：“喝口。”
　　柳阴直咽下，捂着嘴，红通着脸，眼里含泪，呛的不轻。终于缓过气：“妈呀。”斜眼看向旁边这人，“差点就准备给你贴定身符了。”
　　拂温长还是我行我素，给他拿了纸又开始自顾自的收拾。柳阴直也无奈：“你是强迫症吗？”
　　拂温长否认：“你不是说不睡吗？帮你叠被子啊。”顿了顿，“像学校那样。”
　　柳阴直垂下眼，屋里只有他紧抓卫生纸的声音。
　　“是你啊。”
　　拂温长一直是能不过界就憋着，先看眼前这人的情绪。先让这人开心，先让这人吃饭再说话。没绷住，一时疏忽。
　　拂温长手上没停，催促道：“你赶紧吃饭，不急。我把梳妆台收拾收拾。”
　　柳阴直便没再说话，小口吃着，眼里有些复杂。床单拉好，把口红归类，眼影盘放齐，又拿酒精湿巾把镜子擦了，桌上齐齐列着。柳阴直吃完，拂温长抽出纸，捏着他下巴给他擦嘴。
　　待柳阴直把水喝完，拂温长拿起水杯，一阵语无伦次：“我去给你倒杯水，你……不要哭。你水喝完了，我去倒一杯给你，你别哭啊。别掉眼泪，可能我这么说着，你就一阵心酸，我不说你更心酸。但是我很快的，你不要哭。”话毕，拂温长手里杯中水满了。原来他是用了瞬移。
　　柳阴直接下，轻轻了吹口茶：“瞬移这么快啊。别乱浪费。”
　　拂温长开口：“我……来的路上……去了趟医院。看了下。”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今天说起话来别别扭扭，跟个小姑娘似的。
　　来之前去了趟医院，隐过身形。柳阴直是前天的病号，病历很好找，拂温长一下就翻到。
　　柳阴直，18岁，男，2004年7月5日。重度抑郁，从未服药，割腕大失血抢救两次。
　　拂温长坐在床边，紧盯着柳阴直手腕。烫得柳阴直险些捏不住杯子。拂温长缓缓道：“我们之前见过吧，在学校。我还想你是那个学校呢。”
　　柳阴直：“我以为你差不多忘了。其实我也记不清了。”自嘲道，“或许你记错了呢。
　　“没这些。”拂温长摇摇头，“你是研究生学历，这应该不奇怪了。能来神学院参课的道士，你是头一个。”
　　“那时候，我作为茅山代表去你们学校参观，给我分到你们宿舍。”柳阴直笑了下，“茅山没那么多规矩，我总是懒得叠被子，也没人说。早上你比我晚走，原来是帮我叠了被子。那个人，是你啊。”
　　拂温长看了下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当时连你脸都没看清，我只记得你很白。心里就想：哎，这抓僵尸的都这么白吗？改明儿个我就换专业去。”柳阴直抱着水杯，低头浅笑下。拂温长笑着一拍手，“结果呢，还没问到学校具体地址，你人就没了。你们是茅山啊，可这是那座山呢？我怕不是要找死。哈哈。”
　　柳阴直晃着腿：“别说你了，我都不知道学校在哪里，就只记住了做地铁到丹江边，再找小三轮带上去。”
　　拂温长看着这人，弯起眉眼：“我那段时间很崇拜你。”柳阴直一抬头，对上拂温长的目光。拂温长伸出三根手指，“我只崇拜三个人，一个奶奶，一个班长，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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