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陆[网游]

　　周洛阳听清了他说的什么，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放缓了神色。
　　他眼里的戒备彻底褪去，有些自嘲的低声道:“我笑又不是为了好看。”
　　“那是为什么？”司凌弋紧追不舍。
　　周洛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自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以最真实的笑意说道：“你可闭嘴吧，别得寸进尺。”
　　“走吧，收拾收拾回学校了，我晚上还得上游戏，拍个照累死了。”

　　司凌弋明显感觉到，周洛阳和他相处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和以前大不相同，是偏向于「洛阳为绪」在游戏中的那种肆意。有了这种认识，司凌弋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脏有一瞬间的脱离了原有的节奏。
　　他虽然不像周洛阳需要一直笑，但拍了一下午的照也有些累了，两人就在后座双双闭目小憩。

　　周洛阳闭上眼睛后，满脑子都是司凌弋那句“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

　　刚升入初中时，父母因为长期的感情不和终于决定离婚。妈妈说，每次看见他都会想起那个一无是处的父亲，所以她不要周洛阳。父亲说，洛阳跟我过，不用你操心。于是周洛阳将对父母二人的感情全部转移到了父亲一人身上，爸爸愿意抚养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是累赘，所以爸爸是爱自己的。
　　父亲为了证明自己并不一无是处，创立了公司开始做生意，每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11岁的周洛阳见父亲忙得脚不沾地，特意去网上学习做菜，放学后就煮饭给他吃。那天周洛阳等到很晚他才回家，也为了等他一起吃饭一直饿着肚子。将近12点时，他回来了，却像根本没有看到在客厅等待他的周洛阳，径直去了浴室洗澡。
　　周洛阳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浴室门口大声喊：“爸爸，我给你做饭了，你洗完澡出来尝尝吧。”
　　他以为父亲洗去了一身的疲劳之后，一定会摸摸他的头夸奖几句。但父亲只是说，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之后便回了卧室，熄灯睡觉。
　　周洛阳吃了几口菜，心里感到一阵委屈，却也以为只是爸爸太累了，于是收拾好餐桌后也回到卧室，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开始变得叛逆，和同龄人打架、逃课、去网吧、喝酒，甚至学会了抽烟，他想用这种方式引起父亲的注意，但父亲的眼睛似乎从来不在他身上。
　　周洛阳刚升入初三那年，某一天一个早会上，周父接到学校的电话，说周洛阳因为一次性摄入酒精过量引起了急性胃穿孔。周父在得知周洛阳已经结束了手术并脱离危险后，便说会议结束后再去医院看望。
　　周洛阳术后马上醒了过来，顶着麻醉过后的全身剧痛盯着病房门口，希望下一秒父亲就能慌慌张张的闯进来，急切的询问也好，关心则乱的责骂也罢，只要父亲来看看他。
　　临近中午，周父终于在护士的引路下走到了病床前。
　　周洛阳满心都是委屈，他质问道：“爸你怎么现在才来？”
　　周父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这不是没什么事么，我有个重要会议走不开。”
　　“有什么会议能比我重要？”周洛阳满眼的不敢置信，他终于察觉到，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什么。
　　“一场关乎几千万盈利的会议，你能值这么多钱？”
　　周洛阳发疯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已经没有功夫去理会全身剧痛，他觉得心脏也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嘶吼道：“我是你儿子，既然在你心里都没有你的破公司重要，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抚养我？你干脆让我自生自灭啊？！”
　　周父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问题，他拿开周洛阳拽住他胳膊的手，回答道：“抚养你到十八岁是为人父母的义务，法律条文有明文规定。”
　　“况且我养着你，只是想让那个女人看清楚，一无是处的人究竟是谁，我有能力给你最好的生活条件。”

　　周洛阳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表情，再想自欺欺人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我只是你和妈妈用来争锋的工具？你们既然都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啊？”
　　“我每次看到你就想起她的脸，我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爱你？”
　　——只要见到你我就想起你那个一无是处的爹，你就跟着他吧。
　　这是母亲当年抛下他时说过的话。

　　父母感情失败，而他是一个承担了所有后果的人。
　　不，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真的只是毫无价值的物品。

　　他愤怒的扫落桌子上所有的物品，双目赤红的砸碎手边的一切东西。
　　“你们为什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弄死我！”
　　周洛阳的嘶吼伴随着低低的哽咽，像被丢弃在林间的幼兽，无能为力又哀伤至极。
　　周父看着他不断捶打着病床的动作，出声制止:“如果你老老实实接受我给你安排的生活，你会得到最好的一切。”
　　“感情付出到最后未必能获得与之相符的回应，你应该学会克制。”

　　周洛阳哭的断断续续间听到了他这句话。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他溢于言表的孺慕之情，却还是选择不予回应。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能心硬到这个地步。简直没有感情可言。

　　出院后，周洛阳没有再回到那个家。
　　那个没有感情的地方，根本不是家。
　　他没有带走周父给予他的任何一件物品，开始四处寻找安身之处。
　　有一家网吧的老板收留了他，让他帮忙卖点卡，给客人跑跑腿，他便吃住都在那里。

　　他恨那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父亲的人，但却永远记住了他说的那句话。
　　是啊，如果自己不曾把对他的依赖之情表现出来，他就没有机会将自己视若珍宝的感情狠狠踩在地上，一言一语间把自己的尊严和理智尽数击溃，心脏被刺痛蹂躏到滴血。

　　周洛阳再也没联系过那个男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改变得面目全非。

　　他再也没有发出过源自内心的笑声，却能够在每一个人面前笑面相对。
　　那是属于他的保护色。至少被包裹住的内心，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了。
　　在没有越过他心里那根警戒线之前，任何人都能够得到他温柔以待，在设定好的距离值中尽情出演。

　　看似最有情有义的那一个，其灵魂上的诸多感情色彩，早就变成了人工合成的刻意为之。

　　周洛阳从那段不堪的回忆中苏醒过来，额头尽是冷汗。
　　“醒醒！”
　　他看到司凌弋坐在自己身边，眼里有一丝焦急，正在轻轻摇晃自己肩膀，应该是试图从梦中唤醒自己。

　　“谢谢。”周洛阳意识到他还和司凌弋在回学校的路上，对司凌弋及时叫醒他的行为表示了感谢。

　　司凌弋摇头:“我在书上看到过，如果一个人做了难以脱离的噩梦，会无意识的呜咽或轻哼，这时候最需要外力把做噩梦的人唤醒。”

　　周洛阳看他认真解释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他还真就是个书呆子？从没听他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
　　想起他刚刚平淡无奇地说出“我哥说我有感情缺陷”时，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周洛阳在心里默默摇头。
　　没有感情的人是什么样子周洛阳心里最为清楚。

　　也许他只是生来就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还没有人能够走进。
　　周洛阳看了他一眼，不由有些嫉妒。

　　两人让司机送到了门口，去附近一起吃了个晚饭。
　　“你喜欢吃什么？”周洛阳习惯性地问道。
　　“随便，能吃饱就好。”司凌弋边走边说。
　　周洛阳停下脚步，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些许不悦的表情。
　　“怎么了？我平常都是跟着我哥，他带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司凌弋以为他也不知道去哪，便同他解释，言下之意别指望自己知道有哪些好吃的。
　　——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罢了。

　　周洛阳释然了，刚刚还以为司凌弋在迎合自己，他瞬间产生了极度的抗拒。
　　周洛阳十分反感试图与他拉进关系的人，试图走入他真正的生活。

　　“你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吗？”周洛阳决定带他去吃比较近的剁椒鱼头，边走边调侃道。

　　“会啊，我还会打游戏、骑马、下棋——”
　　“停，你听不出来我在损你吗？”周洛阳打断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他的脑袋，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啊？为什么？”司凌弋感到深深的疑惑。
　　“没什么，到了，就这家吧。”

　　周洛阳先进了店门。
　　司凌弋今天竟然戳破了他的伪装，他是惊讶的，但更多是一种没由来的恐惧。可在正式了解司凌弋过后，周洛阳又感到无比庆幸。
　　那个见到了自己真实面目的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他不会表现出常人该有的感情，也没有对自己的两副面孔做出任何评判。他云淡风轻的一语带过，并且能看得出他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周洛阳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隐秘的愉悦，是时隔多年后，第二次真正的直达心底的感情。
　　虽然只是被司凌弋看到了冰山一角的内心，但四年多来的心防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撞开一个豁口，周洛阳无端觉得不再是负重前行了。

　　面对感情，无论亲情、友情、爱情，周洛阳惧怕被任何人窥见。
　　而司凌弋的“感情缺陷”，偏将所有人的感情视之无物。

　　虽然离推心置腹还很遥远，但周洛阳这顿饭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久违地与司凌弋喝了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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