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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医
大人的世界不如孩子的世界简单,却似乎没有孩子的世界精彩。
就连梦境也一样,我时常做梦,各色各样梦境让我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儿时的梦多半是色彩缤纷的,像是梦见一个满是奇异花草的山坡,我在上面奔跑,又或者是同面目模糊的人一同抓彩虹,用彩虹做成各种形状。
如今总做奇怪的梦,梦见面目模糊的人同我说话,有许多鬼怪企图杀死我们,每个梦都好像地狱游,虽然我并不害怕却也不想入睡。
精神状态的问题让我在工作上也出现了问题,心理科的同事委婉地告诉我,说我或许出了点儿心理问题,让我有时间去她那里坐坐。我自己自然知道,原因很简单,某个重要的人因为某段可怕的记忆自杀了。
每年跳楼的人有很多,听说选择用跳楼结束生命的人很多。
我无法想象杨雨花在他乡纵身一跃前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死后的神情,再见时已是一方漆黑的棺木。高高翘起的顶盖前端耷拉地放着一匹白布,白色的奠字印在前档,四叔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我忍不住要哭,我哭泣的时候可能所有人都会感到诧异,诧异于我为何有超出常人的悲伤。
用柏树编织的拱门上满是雪白的纸花,我的大脑出奇的冷静,我的脸已泪流满面。我清楚地知道,我正站在她的灵堂,周围的人上来轻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我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悲伤,可是悲伤却没有出现在我心中。
杨文将我拉到二楼的客厅,我坐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小客厅,或许只在我眼中是漆黑一片,将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梦境。
“你的眼睛和她真的很像。”
大一的暑假,躲在我房间不敢出声的杨雨花和站在我面前露出微笑的杨文,一同在耀眼的阳光下涣散。
奶奶敲响房门,前来拜访的杨雨花同我正在拜读卢梭的《忏悔录》,杨雨花和我有同样的共鸣,她拿起那本书,抬头看我。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无论如何成长,她那双眼睛同我的就是十分相似,此时那双眼睛在我眼前噙满泪水,就好像看见我自己在哭泣。
她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天在门外看见的……”
奶奶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有些惊恐地看向门口,那里传来奶奶的声音,“云节!云节!你在吗?你杨文哥回来啦!”
我没有做声看向杨雨花,杨雨花对我摇头,她不知所措好像能求助的唯有我。
“你杨文哥读大学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马上就要走的,说想见你一面,你懂事点儿!云节!”奶奶的声音变得很可怕,就好像她是别的什么吃人的妖怪变的。
我无奈地走出去将身后的门掩上,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杨文站在核桃树的阴影中。倘若他也读过《忏悔录》我倒希望他能承认自己的丑恶,但如果他读过,他确实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罪行。
我期待他有忏悔之意,可惜他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眼睛,告诉我,“很久没见了,给你带了礼物。”
“你的眼睛和她真的很像。”
人无法选择轻易原谅。
我无法想象当我的□□从又爱又恶的故乡逃离时,杨雨花正遭受着什么,他们原本那样亲近,几乎异常。
高考前听说关于杨雨花的事,她发挥的不好,我猜也和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有关,持续了多年的骚扰。
她死后我才再次翻开她那日躲在我房间时留下的《忏悔录》,扉页背面赫然写着一句话,
“视而不言同是过错,我自己也深陷地狱之中才明白苦痛,求你原谅我。”
这一句话现在看来,不是更像求救吗?
我的愤怒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甚至有了化作怨恨的倾向,杨文将我带到罪恶之地仿佛是在助长我的怒火。
我想象杨雨花在房间中写下这句话,我想象她在异乡纵身而跃坠落而下。
我一拳打在杨文的脸上,愤怒的双手仿佛能打破一切,仇恨像秋天原野的火,将我一把燃烧殆尽。
等人们冲进小厅来阻止时,我的手和衬衫上已经全是鲜血,杨文瘫倒在沙发上,脸被鲜血染红显得像个怪物。我被人架住手脚不得动弹,人们看我的神情古怪且惊恐,我看着众人的神情,全都是被蒙蔽的样子。
我愣愣地回过头看向外面,攒动的人头间,我恍惚看见莫华的影子。不是,又好像不是他,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至少不会露出那样同情又悲伤的神情。
你在悲伤什么?同情什么?是我的幻觉?明明可以看见人们不停张合的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猛然间想到,原来是这样,我可能病了。
我可能病了,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回忆起很久以前一个同村人的遭遇。
那是个有癫痫的病人,一发病就会脱掉衣服跑到大路上乱跳,人们将他关在一个猪圈改的房间里,从不放他出来,听说他现在还活着,但可能他已经疯的连自己是人类都不知道了。
我也没有被警察带走,村里人并不打算报警,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村里的内务,杨文已经被送去医院,我被关在自己的房间。
奶奶说我可能是被吓掉魂了,突然打人一定是因为杨雨花的死带给我巨大的冲击,把我的魂儿冲散了,所以我才会突然打人。
她请做法事的“大师”帮我看看,我从房内将门锁上,把他们关在外面。
我的内心在这时候出奇冷漠,就好像感受到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改变都不过是表象,这种失落可以说是绝望。发现也好,修建楼房和公路也好,奶奶一如既往相信那些鬼神,村里的人们已久自顾自捂着某些怕人发现的东西。
拴紧了的口袋里的橘子终究会烂掉,从内燃起的火焰焚烧一切之间只会加速腐烂。
腐烂,是啊,那些所谓领导者的做作所为是最大的霉斑。
杨雨花曾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我爸一把年纪了还要再婚?母亲也是,要分户,让那个叔叔的户口也落到我们这儿来,让我问问我爸,我怎么说的出口?”
“我妈又在问我赔款的事,她说少了,说是我爸拿了……”
“我爸去跟村上的人闹被打了……”
“都说不要去拦车了,有什么用,还被警察带走了……”
“我妈说……”
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关于当地发展的规划,据说要建设森林公园,所以五年内会将所有人转移到新修的小区。如果户口在当地的话,那时候就能分到房子。
“你是知道,那些人吃了好多钱,”父亲这样说道,“路压坏了,要不是我们去拦车还不得答应来修哩!”
听说修补被压坏的路拨了八十万,但到我家来喝水的工人却说,“拨是拨了八十万,用嘛,可能就十来万吧。”
当时的我一直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村子里,至少那群人在我眼中是正直的工作者,可他们真的将自己当做领导看,却没有领导的意志而空有欲望。
压倒杨雨花的是浪花一样重重叠叠细小的恶意,我好像也一样。
躺在床上,我忍不住哭泣,我究竟生活在怎样的世界?我曾经以为的美好究竟是被什么装饰出来的假象?
不应该留在这里,我疯狂地想要逃离,我将《忏悔录》扉页写着杨雨花那句话的纸撕下来踹入怀里,车往离开的路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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