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作者:亦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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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清春看着那小娃娃的背影嗤嗤地笑个不停,给他解释道:“小学七点四十五锁大门,这小崽子得使劲跑了。”
      “你刚才怎么知道他迟到?”冯鹤秋问。他便笑着答道:“你没注意,刚才那大娘就是骂骂咧咧进去揪她家孩子,声音传了好远。”曹清春讲话的声音不小,被拍了一巴掌才收声。
      马路对面的小巷里钻出一只流浪狗,埋头嗅着地面。在冻手的寒春天里连狗也没精打采的。可能是闻到了蒸面食的香味,流浪狗试探着叫了几声。结果端蒸笼的妇人突然从门里扑出来,挥舞着扫帚拉开练武的架势。狗撒腿就跑,在风里跑得身上的毛都飞起来,没敢再在小饭馆附近停留。曹清春啧了一声,感慨流浪狗和那家小孩一样惨。
      “老乡——你听我说——我们是工农子弟的兵……”赶骡车的老头哼着小曲走过来,还用鞭子棍儿给自己指挥着。那头大骡子看上去很壮实,车套在身上,背脊绷出结实的线条。曹清春又发扬着对谁都热情的精神,走过去招呼:“大爷,卖山药去啊?”
      “哎对,”老头笑眯眯地答应完就又接着唱了起来,“指引我们,向前;一颗红星头上戴……”曹清春跟着哼哼,嘟囔道:“听着耳熟,他唱的什么?”
      “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红旗之处威虎……”冯鹤秋轻声接了两句,说道,“样板戏,智取威虎山。”
      曹清春转头看他,问道:“你也会?”
      “我爷和我爹都喜欢听。”他说。冯鹤秋不喜欢讲关于自己的事,但按曹清春的性格,这时候还是直说最好,免得一直被追问。曹清春搓了两下手又揣回兜里,说:“我爷也喜欢听戏,他是村里的名人,但前些年去世了。我记得他身体不好,过年就坐在炕上用炕桌给别人家写对联。我爹也挺厉害,他干木匠活给别人做东西。啊对我还有个妹妹——提到她就生气,不成器的兔崽子,小学二年级就不念了,现在还在学裁缝活。也不知道满大街的姑娘都去学裁缝活能怎么出人头地!”
      冯鹤秋抬眼看他,嗯了一声勉强算给了个回响。曹清春被他逗笑了,问道:“你是真不爱说话啊,正常听别人讲完不应该顺理成章说自己吗?”
      “你又没让我说。”
      曹清春点着头说:“行,算我的。但人还是要多和朋友接触,自己闷着会出问题。”听到朋友两字,冯鹤秋的呼吸轻微顿了一下,想起被舍友排外只是昨晚的事。在他的记忆里大多数人只能称为同学,而一些当过朋友的也并无深交,平时一起吃饭,讲两句关于学校的事,每天便这么过去。其实每人都是只顾自己,身边人来来往往罢了。非要论起来,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很有意思,姑且算是忘年交。
      相比之下,曹清春的性格自然不缺玩得来的或是交心朋友。所以说自己和曹清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哪怕被一起罚了跑圈又逃课躲老师,也只是搭伙的同桌。冯鹤秋又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鞋,忙低头瞥眼。但他今天穿的是另一双黑鞋。“别人也没说愿意,总不能强求对方听我讲。”冯鹤秋回道。但曹清春听人讲话的重点与众不同,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这好办,我听!”他被吓了一跳,吞回去骂人的想法,低声道:“上村里大队查资料去,比我说得详细。”
      “对了秋哥,你为什么叫这名字?”曹清春很快找到了一个具体问题。
      他看了曹清春一眼,心说这人不去做访问员都可惜了。别人维持生命是靠呼吸,曹清春绝对是靠说话。冯鹤秋本想敷衍过去,又放弃了,不紧不慢地讲:“我爷起的。他希望我可以成为村里第一个在秋天考出去,到大城市的人。”
      “秋天?”
      “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升学以及丰收都在秋天开始,我爷爷说秋天不是一个萧瑟的季节,而应该是有希望的、让人憧憬的季节。鹤取了候鸟的引申含义,随季节变化会到更加温暖、水草丰美的地方来过冬,”冯鹤秋好久没像背课文似的说这么长段的话,舔了一下嘴唇,“它们向远方奔波,永远在寻找自己的希望。”
      曹清春听得挺认真,等他说完接道:“那你一定能飞出去。”冯鹤秋看着街道的远方没说话,他根本不知道有希望的地方在哪,教他如何飞?灌满高中时期的全是对未来的迷茫。
      春天的大风说起就起,毫不留情地在大街上卷过。道边的广告牌不停抖动,要不是支在地上的铁架子被压了大石头块,它早就不在原地了。他俩不得不用胳膊挡着脸,以防被卷起来的飞沙砸个好歹。等风刮了一阵稍小些冯鹤秋就走不下去了,犹豫地停下脚步准备转身回去。但被曹清春瞟到不对劲,一把拽住的胳膊。“哎秋哥!干嘛去?”冯鹤秋被大风天搞得有些恼,尽量压着语气答道:“回学校。我不想在外边吹风。”
      曹清春缩了缩脖子,看了他一眼说:“走都走出来了,也不着急回去。”
      “那你拽着我干什么?”冯鹤秋想不通,风吹得走路有很大阻力,难不成是外面有金子值得他大冷天还四处乱晃。曹清春眨着眼睛,倒是诚恳地回答了这问题。“叫你跟我一起是为了拉个人好垫背。”冯鹤秋被这理由噎得无话可说,明明要挨骂谁也逃不过。他不想争辩这些,干脆抬脚往前走。
      见他不回了,曹清春又嬉笑着几步跟上来。不过没走多远他忽然一停,朝左前方的石墩子过去。“秋哥,看这是什么!”他蹲下近看了一眼,就冲冯鹤秋招手。
      “又怎么了?”
      那石墩子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铺门口,是水泥凝固出来的。下脚卡着个深红色的东西,皱皱巴巴看不清。曹清春把手从袖子里钻出来,拽出东西拿在手里。“一毛!一毛的票子!”他兴奋地嚷着,转过身把钱展开给冯鹤秋看。“大街上的钱没写名字,谁捡到是谁的。”曹清春理直气壮地站起身,晃了晃票子问道:“要不要去吃冰棍?”
      叫卖冰棍的声音似乎飘回了耳边,虽然天气冷得人说话都冻牙,但安分惯了的冯鹤秋这会儿忽然有点跃跃欲试。“走吧。”毕竟白来的钱不用白不用。他俩又从大路上拐回巷子里,靠着曹清春的方向感转了几个弯,就听见了叫卖的声音。“你是真有点本事。”冯鹤秋感慨了一句。
      曹清春也不谦虚,咧嘴一笑打了个响指,说道:“直觉。”
      推着卖冰棍车的是个大爷,小推车上放了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桶。生锈的铁把手上挂着喇叭,声音沙哑地一遍遍喊着:“卖冰棍——三分钱一个——五分钱俩——”曹清春上前招呼道:“大爷,出摊这么早啊?”大爷笑呵呵地说:“先出来走一圈嘛。”
      “居然还是这个价。”
      大爷拍了拍铁通,说道:“我不骗小孩,卖了这么些年冰棍别家都涨价啦,我这儿还是老样子。”他瞧见曹清春手里攥了钱,笑着掀开大桶上盖的棉被。“来几根?”
      “两根!”曹清春把一毛的票子递过去,探着身子挑桶里的冰棍。他拎出来一根看上去比较完整的先递给了冯鹤秋,又去拿第二根。大爷正找钱给他,但看曹清春没空就支在那儿等。“秋哥,接着。”曹清春冲他招手。他拢着手心接过大爷递来的钢镚,想了想又灌进曹清春的口袋。“给我干嘛?”曹清春举着自己的冰棍,摸了摸兜问道。
      “你捡的归你,”冯鹤秋咬了一口冻牙的冰棍,龇牙咧嘴地抽气,“赶紧回去吧。”曹清春也被冰块凉得说话含糊不清,说道:“秋哥你怎么回事?都请你吃冰棍了怎么还催命似的。”
      走廊的拐弯处冒出个头顶,而后又露出一双眼睛谨慎地观察情况。一眼望去走廊里没有人,就像今天学生都不在一样。“这边没人!”曹清春压着声音,“你那儿怎么样?”还站在楼梯一半位置的冯鹤秋无奈地趴着扶手,配合他往下张望一眼,回道:“下面也没人。”
      “行,赶紧来!” 他使劲摆着手说。冯鹤秋蹑手蹑脚地上去,觉得这情景足够丢人。自己平日里活得堂堂正正,现在跟着曹清春居然沦落到这地步。
      楼梯口总共两个,为了绕过主任的办公室,他俩从离教室更远的一边上来。之后还要一路摸过去,而且不管怎么走陈万里的办公室都和他们班只隔了一个文优班。上午的自习才开始没多久,大多数学生还装着老实坐在教室里。这层除了理优和文优以外还有三个普班,曹清春刚走到五班后门,忽然听见轻轻的敲玻璃声音。他下意识看门玻璃,紧接着一张扭曲的脸突然贴到上面,直冲视觉。“操……!”曹清春连着倒退两步,条件不允许才硬收了声。跟在后面的冯鹤秋看他猛一激灵,往后撤了一步准备转身就跑。好在没什么事,这才把脚收回来。
      霍强笑得很欠揍的脸在玻璃那边冒出来。等看清是这个兔崽子,曹清春瞪着眼睛冲他举了举拳头。“去你妈的。”他做了个口型,又回头和冯鹤秋摆手说没事。“霍强那小子吓唬我。”冯鹤秋当然不认识霍强,也没什么想表达的。他只希望这个一惊一乍的前锋能快点把自己带回教室,让他能安稳地坐下上自习。
      终于走到后门口,曹清春打手势让他停下,先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后门的角度看不见讲台,但他一眼瞧见有两个女生头靠着头在说笑。“没在。”曹清春给了个肯定的回答,松了口气,抓上门把手。“吱呀——”是开门声,但是从他俩前方传来的。陈万里从办公室探出半个身子,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他俩。“来,过来。”他招了招手,转身进办公室。他俩面面相觑,但再怎么看这走廊上也就两人,只得认命。曹清春又拽了一把没来及打开的后门,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对于进办公室这种事,在曹清春的学生时代里可以称为家常便饭。要么当课代表,要么开小差犯错误,论高中的话是他和霍强用篮球砸坏花盆那次。
      屋里共五个位子,现在只有陈万里在。办公桌是用了许多年的木头桌子,不知用了多少年,这儿一块发霉,那儿缺个边角。陈万里的桌子在最靠墙的角落,面上放了一本笔记,还有好几摞试卷。红墨水的瓶盖没拧,钢笔分着家躺着,看起来是正在打墨的时候起身抓他俩去了。
      陈万里招招手让他俩过来,端起大茶缸喝了一口,咽了水问道:“知道我蹲你俩蹲了多久吗?”
      “啊?”曹清春的错愕反应在声音里。冯鹤秋倒是没出声,悄悄瞟了陈万里一眼,没料到他的开场白是这样。曹清春也嗅到了并不危险的气息,立马讨好地笑:“老师您太辛苦了,为了等我俩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多耽误时间啊。”
      陈万里放下杯子,抬手从他身侧打了一巴掌。“曹清春对吧?就你小子,昨天下课带头跑,今早又和别人打架。你们被罚的时候我正和主任理论呢,一转头人没了!你跑圈跑回家去了?你是不是又带头跑了?”
      曹清春躲了一下,扯着笑脸道:“误会,就是在学校里随便走走,耽搁了一小会。”
      “体育老师大早上来找我,说追着俩逃学的学生跑了两条街,愣是没追上,一路从主任那对人对到我这来了,问是不是我班学生!这一早上给我忙的——”他知道问冯鹤秋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就把主要火力对着曹清春。不管是主任还是陈万里,只要有曹清春在场,注意力都会被他吸走,也让冯鹤秋能暂时松口气。他想起跑步天旋地转时居然没看错,主任对面真有大清早来洽谈人生的。不过没想是陈万里赶着去为自己学生理论。
      “郭主任多麻烦一个人,我和他扯了那么久!”陈万里一时嘴快,说完才发觉声音有点大。“我本来想给你俩说情少跑点的,结果直接被你俩逃了!”
      曹清春立马搬出来理由:“我俩跑圈了!但这不是关爱同学嘛,他头晕我俩才下去的,不信你问他。”
      被点到的冯鹤秋心头一紧,头脑里的声音都开始结巴了。但陈万里毕竟是陈万里,他往后仰了仰身子,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强硬。陈万里和蔼地问道:“我对你有印象,你俩是同桌吧?你叫冯——冯鹤秋?”他僵硬地点点头,心说果然因为曹清春才连带对自己的印象。
      曹清春接道:“老师,你不是讲自己名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他名字也有……”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冯鹤秋扯了一把胳膊。
      陈万里对他俩这番折腾没反应,只笑道:“名字不着急讲,以后有的是机会。那你今天是跑步晕倒了?”
      冯鹤秋言简意赅地讲道:“我身体素质不好。”
      “大冷天的罚跑圈本来就不是谁都能受得了啊,主任不就小题大做,什么都要罚,老师你看我俩现在这不也挺好……”曹清春嘟嘟囔囔的,有点不满冯鹤秋把事说得那么简单。
      “这话最多跟我说说,可别到外面嚷去,”陈万里点了他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找你俩主要也是处理一下问题嘛,不止是逃课,早上打架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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