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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是夜,明月高悬,落叶沙沙,树枝随风轻轻摇晃。
而房中睡梦里的人却并不安稳。
柳盏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做这个梦了。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日夜晚,大雪纷飞,他在深山里被狼群围攻,群狼嘶吼着扑上来,尖锐的獠牙咬碎他的骨头,锋利的狼爪刺入他的胸膛……
他已然遍体鳞伤,精疲力竭,却仍是本能地死死握着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防身之物——一柄采药时用来割药材茎脉的短刀。
入眼之处全是雪,白的,红的……
……
“公子,公子!您醒醒……”
透露着浓浓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柳盏一身冷汗的醒来,发现花恒半跪在床边关切地望着他,而自己的手正紧握着……花恒的手腕。
他立刻放开手,选择性地无视了因为极度用力而在影卫腕上留下的红痕,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声音带着些刚醒的低哑,“你怎么在这?”
花恒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犹豫地开口:“属下……听到公子房间里有声响,所以过来看看……”
柳盏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认为我的梦话声大到你在其他房间也能听见。”
花恒将头埋得更低,“属下……为您守夜……”
“不需要。”柳盏打断他的话,看着屋中几盏燃尽的烛灯沉默了一会儿,“帮我把灯火续上吧。”
花恒应了声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几支蜡烛点燃,将灯盏上燃尽的残烛换下。
大概是刚刚感受到了柳盏手上的寒意,花恒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碳。
房间的温度渐渐升了上来,柳盏看着花恒的背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见过狼么?”
花恒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回话:“在影司训练时见过。”
柳盏愣了一下,“什么训练?”
“……搏斗技巧。”
影卫的搏斗技巧都是和狼厮杀磨练出来的?
柳盏仍是讶然,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如果把你丢尽狼群里,你能全身而退么?”
花恒思索一阵,实话实说道:“很难。”
意料之中的答案,柳盏并不惊讶。
再强大的人,也没办法孤身一人在狼群疯狂的进攻中全身而退,因为他要面对的对手不仅仅是狼,还有心中无边蔓延的绝望。
柳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花恒却又开了口,“但若是保护公子,让公子在狼群中全身而退,属下可以做到。”
柳盏有些错愕地抬眸看了花恒一眼,看到了影卫眼中的坚定与决绝。
“你自己一个人尚且无法全身而退,又如何能护得住我了,和狼群搏斗,我除了拖后腿可帮不上什么忙。”
花恒的神色很认真,“属下将狼群引开,公子就有时间跑到安全的地方了。”
柳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只有一瞬,他便又移开视线,好笑地摇了摇头,声音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说这个做什么呢?”
接着,他便又躺了回去,对花恒道:“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守夜,有人在一旁……我反倒睡不安稳。”
花恒只得告退,待退到门口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公子若是需要属下做什么,就叫属下的名字……属下能听见。”
柳盏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应了花恒一句:“好。”
不知是不是半夜惊梦的缘故,一向嗜睡的柳盏居然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他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望了一会儿屋顶,认命地叹了口气,起床了。
在屋中简单梳洗了一番,柳盏叼着发带一边扎头发一边往屋外走,却听到院中隐隐传来兵刃挥舞带起的破空声。
花恒正在木樨树下练剑。
柳盏挑了下眉,三两下将头发草草绑了,抱臂倚在门栏上观望。
树下的人双手各执一柄短剑,双臂挥舞,身影翻飞,以簌簌落花为靶,每一次出剑,都会将无数落花削为两半,只见他出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以自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风旋,无数残花被卷入风中,围着他打转。
花恒仿若是风的掌控者,手中的短剑仿佛都被注入了灵魂。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却又令人惊叹。
柳盏看得微微入了神,等回过神来时,花恒已然收势,在漫天花雨中收了剑,很随意地向周围看了一圈,看到柳盏时瞳孔猛地一缩,愣住了。
柳盏在心里啧了一声,怎么这影卫每次见了他都跟见了鬼似的?
花恒已经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柳盏身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惊扰公子休息,请公子责罚。”
“……”
一句请罚,将柳盏难得地想夸人的几句话彻底噎了回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轻叹,柳盏只是摇了摇头,“你去准备一下,今日你随我出府,我们上街去。”
花恒自然不敢让柳盏等他,很快便打理妥当。
这还是柳盏自回到晏王府以来第一次出府,一来是为了才买些药材,二来是他也想带花恒出来转转,相处几日,柳盏总觉得,将这么个优秀的影卫圈在他的小院子里,委实委屈他了。
临近中秋,街市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与行人的欢笑声混杂一处,花恒一直跟在柳盏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很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忽然,他感觉袖子一紧,却是柳盏把他拉到了身边,与他平齐的位置。
柳盏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花恒的耳朵里,“走我身边,不用那么警惕,你这样太引人注意了。”
花恒只得收束了目光,低声告了一句罪。
柳盏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常去的药铺,采买了些药材。
他每隔段时间都会在这条街的医馆义诊,因此这条街上大部分平民百姓都认识敬重他。
一路上许多人见到柳盏都很热情地打招呼,一口一个“柳大夫”地叫着,柳盏向他们点头微笑算作回应,偶尔也会停下脚步与老者寒暄几句,询问一下身体状况。
花恒默不作声地跟在柳盏身旁,但他却能感受到,柳盏此时此刻是开心的,仿佛到了这里,他才活过来了一样,不像在王府或者军营里那般毫无生气了。
原来这才是公子的真性情么?
花恒一时想入了神,险些没注意到柳盏停下的脚步,他回过神,下意识地顺着柳盏的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招牌,看到了硕大的“乐坊司”三个字。
花恒心中困惑,公子要进这乐坊做什么?是嫌整日呆在小院里太闷,想出来听听曲?还是想干脆买个乐人回府去?
不知为什么,想到后者,花恒的心中漫开一丝苦涩的难过。
柳盏自是不知道花恒心中的思量,实际上,他根本没想进去,只是看着乐坊的招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当初初见花恒时对他的印象——乐坊千金难买一笑的美人。
他随意地向坊中望了眼正在演奏的乐人们,又打量了好一会儿花恒。
花恒莫名其妙,却也驯顺地任他打量。
然后柳盏勾了勾唇,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确实合适。”
花恒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答些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地插在两人之间。
“诶呦二位公子呀,要不要买一个桂花香囊呀?”
两人皆是一愣,看向对方的目光中都有几分无可奈何。
只听那个商贩又接着道:“这桂花香囊可是用刚采下来的桂花晒干磨粉制成的,香气四溢,佩戴在身上,美容养颜,永葆青春啊。”
商贩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了几个来回,大概是发现了花恒一直在观察柳盏的眼色,知道了柳盏才是作主的,于是推销的更加卖力,对着桂花香囊的功效就是一顿胡吹,最后大概是说累了,喘了口气,给自己的长篇大论来了个利落的收尾,“香囊配美人。”
那商贩之前的长篇大论柳盏只当笑话听,一朵花都能让他说成包治百病也是不容易,直到那商贩的最后一句话出口,柳盏才终于算是听进去了,柳盏虽然容貌也算上乘,但毕竟身子骨弱,脸上常年带着点病态的苍白,显然这商贩口中的美人说得是他身边的这位影卫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身旁人一眼,花恒微垂下头耳根发红,“公子……属下不需要……”
柳盏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颇为愉悦地对着商贩道:“好啊,我买一个。”
两人继续往前走,花恒一路谨慎盯着柳盏手上的香囊,生怕他冷不丁得将香囊丢过来而自己接不住,想到商贩的话,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窘迫。
柳盏自然察觉到了身旁人的不自在,不知是不是今日出府心情好的缘故,竟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捏着香囊上的流苏在影卫眼前晃了晃,勾唇道:“你也想要这个?我以为你不喜欢,可没带你的份儿。不如我们回去再买一个?”
花恒这才惊觉自己会错了意,惶乱地道了声不必,耳朵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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