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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赛霜雪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收音机里说着一段使人感到烦躁的烈日晌午情景。
我翻个身,见姥姥睡着了,便悄悄溜下炕来。
借着喝水的当,摸到外屋橱子。
掏出里面的五彩吊床,做贼似的逃到了院子里。
屋外阳光灿烂,夏日正浓!
抬头望着淡蓝色的天空,看风云流转,听绿荫里清脆的蝉鸣。
将吊床拴在花丛中的两棵苹果树间,躺在上面望着叶隙中的光色留白出神。
感叹着这动人舒柔的夏日风情,在这里,在黑山脚下的村庄中孕育。
它不同于收音机里那炽热炎炎的夏季,它是一种清凉避暑的所在。
脑海中浮现房后林子外流淌的河水,还有处处散发着柔和黄色调的裸露土地。
它们展露着迷人的身姿,吸引着每一个不想午觉想要玩耍的孩童。
隔墙听着他们在阳光和绿荫里奔跑的声音,我的心情也和他们一道随着风景的变化跌宕起伏着。
胡同儿里脚步声响起,拉回我随意放飞的思绪。
眯眼透过花缝,瞧见二舅和二舅妈抬着一架半米高的长条铁器,迈上台阶进到屋子里去了。
我闭上眼睛安静的假寐,却听得屋里叮叮咣咣的热闹了起来。
“秀芳(二舅妈)你帮着老太太(二舅对姥姥的称呼)和面吧。”二舅说。
二舅妈“诶”了一声,开门去了西厢房。
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吃食,睁开眼睛仔细盯着二舅妈的身影。
只见身形黑瘦,一脸深壑皱纹的她,在黑黢黢的西厢厨房里,干脆利落的熟练操作着。
她对西厢房的熟悉,就像对自己家一样。
听我母亲讲,西厢房作为二舅的婚房好几年。
在那狭窄的空间,西厢房给了新妇二舅妈鸡零狗碎的生活。
也是在那小小的灶台上,她从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女孩练成了厨艺精湛的女人。
二舅妈属于远嫁,她对前去老家干农活的二舅一见钟情。
年轻的二舅,就是收音机里的祥子,有着使不完的劲。
浑身散发着翻晒谷子的香气,那是太阳的味道。
它迷住了这个年轻女孩的心,让她甘愿发出非他不嫁的誓言。
二舅说秀芳漂亮,人也开朗。
两个人你侬我侬,婚姻就成了顺水推舟的事了。
等到秀芳来到黑山这座小院,开始了新的生活时,她才发现婆媳相处起来有些坎坷。
抠门的她,就像一个吞金兽。
处处从婆婆手里搜刮,自己却不舍得掏出一粒沙子。
再说她脾气不小,嗓门也是出奇的大。
没事就给婆婆绘声绘色的说个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
婆婆虽不识字,可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
不好当面驳她面子,也耐不住耳朵,只好找些理由去做别的活。
秀芳有时追去说,要是撞见了云老师还欲再唠叨一次呢。
可云老师作为一名□□一身正气,最厌烦背后说人饶舌。
根本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冷着脸转身就走。
她惧怕云老师的威严,也不敢发作。
秀芳除了爱嚼舌,也好动怒。
无论和谁,说两句不爱听的就要吵起来。
她因为芝麻小事和婆婆吵了好几回。
每次吵完,婆婆都会蹲在外屋灶台边流着委屈的泪水,把伤心吞在肚子里。
久生闷气,婆婆得了乳腺癌。
云老师把她拉去县城医院手术切掉一个□□,才算保住了性命。
打那以后,秀芳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和婆婆争吵,凡事好商好量,但她饶舌的性子仍旧没改。
后来新居建成,搬出去住的她每天还是会来老院子好几回。
有时候是帮婆婆干点零活;有时候是拿几粒花椒;有时候干脆就是点个卯。
可她必须得来,纵使岁月蹉跎,依然风雨无阻。
只因那里有牵引她心脏的“老家”,回了“老家”便会心安。
树影渐渐遮蔽了光阴,拉回思绪。
我跳下蹦床,踱回屋里。
只见二舅把机器架在外屋灶沿上,按着和洋井压水把一样的机器把手等待着。
姥姥从西屋拿了一个铝盆放在机器嘴下方的红砖地上。
二舅妈则端着一盆面走上了台阶。
“这是要压面条啊?”我问二舅。
二舅妈一股脑把活好的面倒入机器容器内。
二舅一边压着一边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面条,这是三棱荞麦面。”
我摇摇头,不解这样做的意义。
就算是新口味,手擀也可以,何必找个机器来多费力气呢?
“御膳房厨子讲究的是刀法,这种面没个半辈子功夫学不得,况且如今也失传了。幸好现在能用机器弥补一下人力的不足,尝尝味道也是好的。”姥爷似乎看出来我的困惑说。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溜回东屋,坐在炕沿边上等着下面。
不一会儿面煮好了。
姥爷放好桌子,按着坐北朝南的顺序依次摆好凳子。
他率先坐上首席,接过二舅妈盛着面条的青花瓷碗。
从抽屉里的木匣子拿出象牙筷子,蘸着韭花挑起了面条。
他毫无表情的尝了尝,停顿了几秒后又下了一筷子。
“爸爸,怎么样?”二舅妈猫着腰小声急切的问。
姥爷点点头:“不错!”。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一碗碗煮好的面放到了桌子上。
我向碗里去看,根根三棱面滑溜溜,如霜似雪白。
即使冒着热气,视觉上也更像是一碗冷面。
挑起一根入口,涩沙又厚重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如同咀嚼雪泥。
肉松茸的味道沁入面身,每食一口都像是在吃肉蘑菇。
很快一碗已净,我挥手还要一碗。
但是蘑菇卤不够,只能食榨菜卤。
我撇撇嘴,有点为难。
“不妨试试?”二舅妈说。
我看着还没下桌的姥爷,不好食言。
只好先做个要吃的假样子,等把他磨走了在扔碗跑了不迟。
于是我端过新面条,慢悠悠的塞一条到嘴里。
瞬间,雪泥的厚重重新归来。
面条反客为主,盖过了榨菜的原味。
我嗦喽了一阵,一碗面转眼又见了底。
许多年后,每当看到美食杂志上说面的精髓在卤时,我都会想到一句古语“美人在骨不在皮。”
纵使卤味飘香,成材千百种,如若没有了好面,那也仅仅是个花架子。
是个外表俊秀,内里空洞的灵魂。
面是如此,何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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