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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毕段寒
修炼无岁月可言,光阴流转间,又是三年。
林雁之也不过弱冠之年,便结了婴,当是纵云门三百年以来头一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正骄傲着,趾高气扬地向还在冲击元婴的方行舟炫耀时——猝不及防地,毒发了。
现下,林雁之斗败了公鸡似的半卧在床榻上,目光幽幽地盯着盛有不可言说的味道的碗。
“又半个时辰了。”
竹影摇曳,窗边年轻的公子着一袭青衣,眉目俊秀,握着书卷正看得仔细,随口说道。
“不行。”
他今儿要是真干了,他敬自己是个英雄。
“你这不挺精神,哪像中了奇毒的模样——都端半个时辰了,有这力气不如再加持一遍山门大阵?当年邵怀阳也这么劝你喝药的?我对你可算是仁义至尽了。”
“今时不同往日。它这是在向我讨命。”
字字铿锵有力。
“破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光风霁月的纵云门首剑给世人的形象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谈吐不凡,如今却是在林雁之身上破了功。方行舟嫌弃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停在凉透的药碗上。
“能有多苦,都这么大人了……捏鼻子,张嘴自己灌,还是要有劳在下?”
林雁之撇撇嘴,可怜上次被药浇了一身的是他自己。
“不让加糖,还不给蜜饯吃,瞧瞧人言否?”
“药效都给你掉没了!要是真有本事,少耍这嘴皮子功夫,自个儿上天聆阁要解药去,也省得我整日用药库里的天材地宝给你熬药。”
“恐怕不成。”
林雁之神态认真地掂量了下自己几斤几两,最后摇头。
方行舟登时气笑:“现在怎么不拿出你当时在我面前得瑟的气性了?”
方乘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雁之翻了个白眼。
“喝。”
他懒得跟林雁之继续掰扯。
方才捧着药碗要死要活的人,这才屏住呼吸,猛灌几口。
突然,屋内金光乍现,一圈圈符文涌动下一道阵法法印轮动,印在地面上。动静颇大,林雁之剩下半碗药差点洒了出去。
一个面容和善,腰板硬朗的身影自金光后出现。
方行舟宛若实质的目光剜了林雁之一眼,后者委屈地做无辜状。
二人恭敬行礼,“掌门大人(师尊)!”
掌门微微一笑,纵容了小辈们之间悄悄的互动。
“免礼。”掌门随意地摆了摆手,继续说:“你们二人近日休整一下,过几日便随唐家丫头往京城走走。”
“再者,雁之身上的毒,门中也无精通此道者,静养无益。”掌门摇摇头,“这还须得解药。至于这毒……林雁之,你可要小心慎行。路上多加小心。”
“是,大人(师尊)。”
掌门温和地点了点头,转眼从金光中消失不见了。
“喂!”
林雁之惊恐地看着突然上前的方行舟。
那人夺过林雁之手中的碗,一手卡住林雁之下巴,林雁之觉着下颔快要被卸下来了,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地往他嘴里灌。
兴许太久不见方方乘桴果断冷肃的样子,被那端庄儒雅的虚伪假面给麻痹大意,林雁之被唬的连挣扎都忘记了。
方行舟永远不知自己下手有多重,就像林雁之永远不知自己事儿多。
人总要有点自知之明。
“呵,最后不得还是我来?”方行舟好整以暇地坐在窗下的藤椅上施了个净身的小法术,看着林雁之狼狈地爬下床,
咳得死去活来。
“这忘八端的凶残家伙。”
林雁之要了命似的咳着,心中暗骂。一脸嫌弃地拽下挣扎间洒上药的外袍,丢向方行舟。
自毒发以来,林雁之在纵云门的安逸日子算是到了头。
之前同他一道拜入纵云门的求道者拜师后便都不闻世事,一心沉浸修炼,资质优越的已经筑基后期了。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流云翻飞,仙禽成伍。而他却懒得再拜人为师了,哪怕是掌门大人亲口说出收他为徒的意愿,他只是摇摇头笑道抬爱。
天聆阁干的破事,林雁之肯定会一报还一报回去的。在这些事上,林雁之的斤斤计较,方行舟可是十分清楚,不然也不会因为他说了一句天聆阁的不是,林雁之就追着他,连闯那十二道阎狱门。
“青玉二郎”,还是全靠疯批林惊鸿打出这好名号。方行舟对此不置可否。
不得不说,他那前师门可真下血本,他林雁之何德何能,值得在他身上下这种诡毒,真是杀鸡用牛刀,不如直接“咔嚓”一刀子过去,干净利落。
林雁之舒坦地坐在白鹤毛绒绒的背上,周身流云翻飞,时不时鸟雀结群而过。垂眼看那人间城镇,点缀着苍茫大地。
忽的,身边靠近一抹青影,衣袍猎猎,长发随风飞舞,赫然若仙。
“还认得路吗?”
“怎么不认得,条条大路通京城,”林雁之扬眉,清亮的眼在风中眯了起来,“怎会不认得。”
他目光最后落在一个离他不近不远的白鹤身上,一抹鹅黄色伏在鹤背上。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蜀中唐家么,看着这小姑娘怯生生的,年岁不大,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那种。唐家家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她出来跑腿……历练吗?还好这一路有方行舟,有这个靠山在,大抵也不会出岔子。他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押宝,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脾性的。
林雁之不知道他虽不动声色,但眼神还在飘来飘去,眉目间的少年气依旧,全数落在方行舟眼里,然后方靠山稍稍蹙了眉。
“大师兄。”
一双狭长的凤目缓缓睁开,嘴角噙着淡淡笑。
白袖一展,他翻身而起,上了顶层,在蒲团上坐下。细长的手指隔空摩挲着放在架上的雪刃,不知在回味着什么。
喃喃自语:“四年了,他回来了。你呢?”
“五层主。”
他身后陡然出现一个人影,伏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五层主上位四年而已,就已威名赫赫。不仅仅因为天纵奇才,更是因他大义灭亲,据说,曾经的首徒林惊鸿就因其暗中煽动才被逐出师门。
可怕。
“林惊鸿回来了。”
“……”
“终于等到了。”
天聆阁上下都知林惊鸿进京了,再说,他不是被您亲自驱逐出去的么……
暗卫身为天聆阁的侍卫,揣测层主本就不该,他身子伏得更低了:“层主,家主来消息了。”
云安醉眯了眯眼,显然心情不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家主,请您过几日回本家。”暗卫小心斟酌着用词。
“嗯。”云安醉站起身,轻托起剑身,拿起一片绵软的绸缎擦拭,动作轻柔。
“属下告退。”暗卫往后退了几步,消失在原地。
时属春夏交际,又是落英缤纷,满城轻絮翻飞,滚过街头巷尾,撩过游人衣袖,俨然若雪。
一艘艘各式各样,以华丽溢彩为共通之处的灵舟不断地从天际驶来。有的已在京城外停落,各宗门派的师长们焦头烂额地喊着不要走散了,可是自幼生长在宗派里,下山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哪里见过京城的热闹景象。
雕梁画栋,鳞次栉比,本地的、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外藩商贩,五彩斑斓的灯挂了满街,檐下玩笑打闹的孩童,更有两三成群的迁客骚人于桥头吟诗作对——一派浓厚的市井味儿。门下的弟子们东瞅西瞧,对京城里的什么都表现出偌大的好奇。
“唉,这帮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一落地保准放羊!”有位仙长一甩手里的浮尘,吹胡子瞪眼,“他们但凡是修炼时有这股精气神,还愁修不到金丹?”
金丹啊,哪有说有精气神就能一蹴而就的,一旁的领队师兄心中苦笑,嘴上忍不住为自家师兄弟们辩解:“长老,话也不能这么说。平日里捉妖收怪都是哪里偏僻往哪去,最多也就一般城镇,怎比得上京城繁华。难得来到京城,不如……”
“哼,”那长老冷哼一声,“终究都是些浮世风华,何以静心修行?也不知道天聆阁在想些什么!”
“……”
林雁之无意听了这一番对话,想了想自己的修为,看了看已经被繁华迷了眼的唐家小姑娘,叹了口气。他看向后面不紧不慢地打理仙鹤羽毛的方行舟,心中不禁升起万分惆怅,方行舟真是快活成一个贤惠的大姑娘了,真正的小姑娘马上就要被这盛世繁华给迷走了啦。
方姑娘似乎有所察觉,警惕地抬起头:“马上进京了,你可别想什么馊主意。”
“怎么会,”林雁之嘴角一抖,“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堪么?”
不然呢,方行舟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怎么总是那么自信呢,无论是对自己地修为还是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
“呵。”
方行舟给林雁之个眼神自行体会。
林雁之在方行舟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拍拍屁股跑找真正的小姑娘去了。
在闹市里一番行走,唐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雁之随意地聊着,最后停在一家胭脂店门前。店里大多是些未出阁的少女,极少有一两对情侣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地在挑水粉。
唐芊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雁之,见后者并没有反应,只见那清晰明朗的下颌线勾勒着俊美的容颜。
林雁之后知后觉:“怎么了?进去看看呗。”小姑娘最喜欢这胭脂水粉了,他知道的,之前也不是没跟人买过。
唐芊脸上蓦地荡起一层红,低着头点了点,抬脚迈进店里。林雁之见了疑惑地歪了下脑袋,跟着晃悠进去了。
胭脂店虽小,但五脏俱全,装潢都十分精致,大至雕花小至熏香,无一处不在迎合女子的喜好。
林雁之乍一下被晃了眼,忙定神,看向唐芊宛若掉进米缸的小鼠,两眼放光。若他没记错,唐家也算是大家世族,现在看来唐家小姐好像并没有接触过太多胭脂水粉。家族长辈未免也太古板了吧。再说,小姑娘这么大年纪不正在爱美的阶段么。
林雁之看向唐芊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怜爱。
“林公子,你看这两盒胭脂哪个更好看一些?”唐芊捧着两盒胭脂凑到林雁之眼前,后者定睛仔细琢磨:
有区别么?
没吧。
莫非是一个颜色深一点,一个颜色浅一点?
好像是。
嘶,那一个涂多点不就是另一种颜色么?效果没差吧?
……
林雁之随手指了一盒,就它了。唐芊欢天喜地,像捧宝贝似的捧住那一盒。
“哟,我当谁呢。”掌柜推了推琉璃镜,眼睛一亮,林雁之的样貌是一等一的,还专门给自家妹子买胭脂,这等人儿他想忘都难,“这不是林公子吗?距离上次来买胭脂好久啦。怎么这次亲自带着小妹出来买?”
林公子胡乱点了点头:“是啊,您生意还是这么红火。”
林雁之的记性实在算不上好,偌大的京城这么多家水粉铺子,当年买的究竟是哪家他压根都没注意。
“诶,林公子说笑了。”掌柜这边人少,看样子是想聊几句了。林雁之递给唐芊一些银两,让她自己再看看。
“上次来的时候估计都得是‘惊蛰之变’前夕了。唉,‘惊蛰之变’后,光景大不如以前,过了好些日子,这京城才热闹起来。毕竟是天家的事,咱小老百姓不容置喙,可生意终究是一落千丈了。”掌柜连声叹气。
转眼看着生意恢复往昔,笑容又浮起来了,“说真的,天聆阁的长老可真是心善呐。”
林雁之听到那三字精神一振:“怎么说?”
见林雁之不知情的样子不似作伪,掌柜诧异:“公子不知?是天聆阁的云长老减了税款,才有喘息之日啊。咦?公子,您看,那位是找您的吗?”
这几句话信息量实在是大,林雁之还没回过神,抬眼看向门口那一抹红。
另一边方行舟刚安排好住处,眨眼功夫,林雁之就不见了,真像是又多出来个师弟——就不可能让他省心!
不知道邵怀阳得知林雁之这副德行的时候有多糟心。江湖险恶,在外名声大多都是骗人的。
突然街上一阵热闹,好些人聚起来对着一家胭脂店指指点点,方行舟的心没来由地一跳,快步走上前去。
“华毕段寒!”
“真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呀!”
“……”
方行舟不得不说,段寒此时的声望堪比花魁一曲毕。一波又一波的叹息声不绝。他瞅见还在一旁呆愣的鹅黄色身影忙唤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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