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

　　虽然知道三位夫人来看过祁槐，但孟谦没想到，女人的力量竟如此强大，昨天还要帮高玉报仇的祁槐，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眸子流盼生光，神态自然放松，似乎完全不记得高玉之死一样。这样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领罚？梳洗？想必与自己这一身行头有关。见到采荷低着头正要离开，于是祁槐伸出剑挡住了她的脚步，“采荷姑娘，你不用去领罚，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忙你的去吧。”声音不大不小，被院子里洒扫、清点礼品的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孟谦。

　　这是，在替她说话？此事本就是自己怠慢了，她采荷甘愿受罚，可若是直接拒绝了祁槐，怕是要拂了她的面子，况且，她真正的主子是站在院中面上无喜无忧的那位，至于主子对这位夫人什么态度，自然也会影响下人们对待祁槐的态度。

　　采荷瞄了一眼孟谦，见他毫无开口之意，脸色一暗，急着要离开，于是朝祁槐行礼道：“多谢大少奶奶替奴婢求情，奴婢做错了事，依照府里的规矩，自当受罚。”

　　采荷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祁槐眼里，于是上前一步伸出剑拦住采荷，这什么破事，还值得大惊小怪的？什么府里的规矩，还不是孟谦提出来要她受罚的？看采荷害怕的样子，好像孟谦不点头，她是不可能依着自己了。

　　“衣服是我背着采荷穿的，头发也是我凭借自己喜好扎的，我平时也不化妆。采荷姑娘一点错都没有，她无需受罚。”祁槐朝孟谦说道。

　　孟谦一步步朝祁槐走来，停在她身侧极近的地方，墨色长发垂在两肩，身材欣长，面色冷漠地俯视着她，薄薄的唇，色淡如水，开口问道：“你在替她求情？”声音清清冷冷，虽不带半点起伏，但祁槐莫名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是啊。”祁槐的目光疏离带有敌意，毫不示弱地迎上孟谦的目光。

　　“你拿什么身份替她求情？”孟谦向祁槐投来锐利深邃的目光。

　　祁槐默然，舔了下嘴唇，微微垂下视线。

　　采荷直觉感到不妙，这件婚事是老夫人拍板定下来的，大少爷一向孝顺，敬重长辈，以家族为重，所以才答应娶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据她所知，还生生拆散了大少爷和痴恋他的郁静荷。祁槐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待人虽然还算谦和，但不拘小节，随性而为，今天从嫁妆中找到葳蕤剑后，喜不自胜，叫下人们休息一会儿都过去欣赏她拔剑，整个人透着一股江湖气，总之不是个温婉端庄的正经夫人。况且刚嫁进来，倒霉事就不断，洞房夜直接晕倒，至今二人还未同房，缺乏深度交流，再加上性格可能不合孟谦的意，孟谦对她疏离冷淡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这一句话未免有些过了，竟然如此不满吗？当着下人的面公开说你不配？
　　院中的其他下人都伸长了耳朵，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祁槐终于知道孟谦的意图了，目光渐冷，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孟谦知道祁槐在沉默中反抗，继续问道。

　　“你是拿孟家少奶奶的身份替她求情？还是以你祁槐的身份替她求情？”

　　采荷心里一阵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满意这桩婚事的是大少奶奶？

　　“有什么区别吗？”祁槐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若是你以孟家少奶奶的身份替她求情，我自然会看在你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记住，你以后是要掌家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此放纵下人，恐怕难以服众，你得自己承担后果。若是以祁槐的身份，”孟谦顿了顿，目光如月光般清冷，“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原来是这样，祁槐咬着唇点点头，不禁哑然失笑，收回拦住采荷的剑柄，朝她双手抱拳道：“采荷姑娘，这次是祁槐对你不住，就当祁某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必当双倍奉还。”

　　这，倒也不必。采荷低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摇摇头，“大少奶奶，这可使不得，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次真的是奴婢怠慢不周，心存侥幸，理应受罚。”

　　孟谦见祁槐仍然像之前一样冥顽不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问道：”你还是不愿当我孟谦的夫人了？”声音冰冷淡漠。

　　整个院子响起了一阵嘶声，他们高贵清华的大少爷竟然被这个女人给嫌弃了？这个相貌只有中上之姿的女人竟然不愿意做他们面色冷漠、风采翩翩绝世公子的夫人？这可是天澜城多少女人求而不得的男子。要不是老夫人一心想让他娶个城外人，也不至于等到二十六岁才娶妻，要知道，二少爷的夫人孩子都快出生了。

　　祁槐脱口而出：“不愿意。”别说什么恪守妇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就是梳妆打扮，宽衣，祁槐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看来之前为夫苦口婆心的“劝导”，夫人都没听进去。”孟谦假装叹了口气，表示遗憾。祁槐猛然记起孟谦对她软硬兼施，把她压在床上的那次，这次是要使什么招？

　　“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勉强你。”祁槐瞪大了乌黑的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采荷也震惊了，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等来了祁槐，大少爷怎么说放手就放手？

　　“可是，你如果不尽自己做妻子的义务，我孟家自然没有理由白养你，要知道你如今的一切，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可都是孟家的。”

　　她这次跟师姐出来，一分钱没带，钱都藏在天问槐树下的坛子里，因为高玉有钱，而且在金钱方面十分大方。但是，她从小什么苦活累活没做过？做工赚钱不是难事。

　　祁槐眼睛发亮，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觉得看到了希望。“我有手有脚，不用你们孟家养，虽然武功没了，但我可以做杂役，做帮厨，挣钱养活自己。”

　　“孟家不缺人手。”孟谦似笑非笑地看着祁槐。

　　“那我离开孟家，从此，与你们孟家毫无瓜葛。”祁槐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蹭不上孟家的饭了，但毕竟能获得尊严和自由。

　　采荷猛地抬起头，焦急地看着孟谦，这，万万是不得啊，老夫人不会同意的，还会被天澜城的人看笑话的，影响孟家的声誉。

　　孟谦嘴角一勾，“你是外面来的女人，离开孟家，你就是一个没有身份、来路不明的人，没有牙牌和路引，不会有人敢雇你，就连客栈都不会让你住，官府定期排查可疑人口，到时就会把你抓进大牢立即问斩，哦，还有举、报制度。”

　　祁槐听到最后几个字，笑容渐渐凝固，心里一凉，娇俏的脸上充满了愠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我的嫁妆呢？”

　　“你的嫁妆？”孟谦反问道，看了一眼祁槐拿在手上的剑。“剑是你的？剩下的只要属于你祁、槐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这是什么意思，采荷瞪着疑惑不解的大眼睛看向祁槐。

　　孟谦不在意自己的假身份，不代表别人就一样不会追究了。祁槐凝视着孟谦，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无耻。”

　　院子里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下人们有的在心里骂祁槐不识抬举，有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夫婿到哪找去，还不乐意？有的躲在一旁纯看热闹，真是太有趣啦。

　　祁槐说着就要拔出剑，被孟谦修长的手指一把摁住，采荷吓得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若是妙儿早就叫出声来了。孟谦向祁槐示意道：“你转头朝后面的屋顶上看一眼。”

　　祁槐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不用去看，她也能猜到是什么。孟谦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祁槐的下巴，迫使她转头，余光中是一个黑点，带着寒光的箭尖直指祁槐的心脏。祁槐扭头挣脱了孟谦手指的束缚，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铁青着脸看着孟谦，嘴唇都快咬出血了，缓缓吐出了一句：“还有什么？”

　　确实还有。孟谦掸掸身上的衣服，目光淡淡地凝视起祁槐身上橘红色的衣裙，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是孟家的吧？”

　　“衣服可以还给你，可我之前吃的饭呢，孟大少爷是不是也要我吐出来给你。”祁槐残存了最后一丝理智，没用别的什么恶心的词。

　　“饭菜就不必了，你吃的饭，就当我请你的了。”孟谦抱着胳膊微微歪着头，注视着祁槐。

　　祁槐在那淡漠的目光中，解开腰带，三两下就把外衣褪去，抓在手里，使劲砸到孟谦脸上，嘴里喊着：“还你！”

　　孟谦扯下衣服，团在手里，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祁槐揪着中衣的衣领，环顾四周，下人们，不论男女，听到这句，脸上都飞上了一朵红云，又害羞又期待。采荷红着脸狠狠地埋下自己的头。祁槐的目光最后回到孟谦身上。

　　“你要这样羞辱我？”

　　孟谦摇摇头，靠在祁槐耳边压低声音说，“给我你的绯色肚兜就可以了，那是我亲自为你挑选为你换上的。”

　　祁槐气得冷笑一声，手伸进衣服里，一阵鼓捣，扯出贴身散发着体香温热的肚兜，这次，没甩孟谦脸上，而是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孟谦弯腰拾起，仔细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看着一个乌发扎起、身着单薄中衣，脸色发白，倔强着不肯过好日子的俊俏女子。

　　“你师姐废你武功，确实帮了我不少忙。让我不用采取更极端残忍的手段对付你。”孟谦说道。
　　“永远别提我师姐。”祁槐的眼睛里又爬满血丝。

　　孟谦把外衣扔给祁槐，抬高音量吩咐道，既是说给所有的下人听，也是说给祁槐听的，“传我命令下去，在我下一次命令前，府内所有人不准给祁槐任何吃的、喝的、衣服、住的地方，所有人一律不许跟她说话，不准给她活干，即使她干了活，也不准给任何报酬，违者家法伺候。一旦发现祁槐有偷盗、威胁、抢劫、伤人、逃跑、杀人的事件发生，包括各处弓箭手在内，如抓到、立即禀报者，赏银1000两。”

　　祁槐先是冷冷地瞪着孟谦，然后嘴角一弯，笑出声来。孟谦没有理会祁槐的笑声，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我不急，也不想逼你。若你哪天彻底想明白了，想过个安生日子，就晚上来找我。”

　　说完将肚兜塞进衣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出了院子。采荷看着面如死灰的祁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正赶上妙儿从厨房提了祁槐的食盒回来，刚进院门就得知了这一消息，看着祁槐不知道如何是好。

　　祁槐穿好外衣，看看采荷、妙儿还有其他下人们连眼神都不敢跟她对视，抱着剑盘坐在菩提树下，秋风习习，吹乱祁槐的发丝，她调整好呼吸，陷入了沉思。

　　消息传下去，整个孟府从上到下都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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