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的神与魔

　　几日过去了，日升月落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到了夜晚，锦玥透过开了一半的窗子望向外面的天空，满天星斗，月色明亮，这是锦玥来到人界以后最喜欢的景色，只是现在这里蕴含了太多记忆，叫她分了神。
　　人界的夜色一直这么美啊，可是……她低头轻笑了下，再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出去共赏了。
　　但是又不死心地怀有一丝期待，她推门走了出去，然后脚步顿住了，急忙放轻了呼吸。
　　然而还是晚了，不远处望着天的少年回过了头，她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一直温和地跟在她身后，仿佛影子般的少年已经有了几分凛冽之意，他的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比她要宽阔了。
　　原本他是沉静地望着天空的，有几分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忧郁，此时却被不耐代替了。
　　锦玥心中划过异样，却转瞬即逝，她走过去笑着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见她过来，慕枫短暂地笑了下：“今夜天色不错，我出来看看。”
　　“噢。”锦玥乖乖地应了声，然后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注视着他，好像只这么望着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然而他却有些不自在地出言打破了氛围：“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屋吧。”
　　“好。”她仍然是微笑着回答。
　　“嗯。”他朝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屋。
　　被留下的锦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他远去了，只不过，上一次，是她赶走了他。
　　也许，真是栽了。她无力地勾了勾嘴角。
　　极细的一声“吱呀”响在了她耳边，明明声音很小，却像惊石落在了水里。
　　她收回放在他屋子门口的视线，坐到了石桌旁专心赏月，然而那种单纯地赏月的心境已被某个出现的人打破了，有种泛着疼痛的快乐。于是赏月变成了放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一幕一幕闪过了她的脑海。
　　从一开始把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他从岩洞中抠出来，到一次次从不知是谁招来的追兵手下死里逃生、相依为命，再到一次次的默契相知、体贴细心……
　　她突然发现每一个瞬间她都记得那么清楚，哪怕自己对这种事从不上心，但只要是与他相关，即便是只言片语，她都记忆深刻。
　　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变了。在他面前，她感受到了内心渴望已久的宽容与安全，她渐渐不那么强硬，渐渐信任和放松，她学会了依赖，也甘愿在箭矢对准他的那一刻倾身向前。
　　他就像水，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只觉温吞、无害，叫人放松了警惕，甚至不屑一顾，待到回过神才发现，原来威力最大的就是水，哪怕是最坚固的顽石，也禁不住这样日复一日的侵蚀。
　　或许，她也在为自己而悲伤吧。
　　有些东西，不能因为不承认，就可以否认它的存在。
　　是她的错。
　　她终究是无法欺骗自己了，看到他流泪的那一天，她才明白，他远比自己更在乎，而她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云淡风轻。
　　原来他伤心她会这么难过，原来她会这么不舍他离开，不舍到之前所有的恐惧都被击碎，不舍到可以摧毁她三万年来为保护自己而铸成的高墙
　　如果之前是他付出更多，那么这次就换她来，让她来学着温柔，学着包容，学着主动，让她来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可是她觉得无力，即便她低到尘埃，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抹不去他压抑的悲伤，就像刚才，她明明看到了他眼里那一瞬的狼狈，却无法替他抚平。
　　思绪混乱的夜晚总是如此短暂，当锦玥迷迷糊糊从桌上撑着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昨天竟然在这里睡着了，她半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还好，还没有人起来，不然看见她就尴尬了。
　　大概真的是人界待太久了，竟然真的染了些人类的习性，她晃了晃头，打算去里屋再眯一会儿，却一阵天旋地转，重新栽回了桌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锦玥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她脑子里登时清明过来，睁开眼，回头向后看去。
　　“锦玥？”不是慕枫，是齐夫人，齐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锦玥，“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快醒醒，要吃早饭了。”
　　吃饭了？
　　锦玥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扭过头，看见桌子对面慕枫正慢条斯理地坐着，垂眸看着桌面，感受到她看过来的时候睫毛颤了一下。
　　锦玥扯了扯嘴角，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知道了，齐夫人，我去洗漱。”她回过头朝齐夫人乖巧地回道。
　　锦玥一边走一边搜寻着晕倒前的记忆，那一瞬间的眩晕、无力和呕吐感格外强烈，现在又觉得一片清明，半点也寻不到当时的感觉了。也许自己该加强下营养了，不然真的顶不住人界的空间压制。但是，她皱了下眉，怎么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早饭吃得异常沉默，平时慕枫虽然不怎么主动说话，别人主动说起什么他还是会搭茬的，今天齐大哥没在，锦玥吃饭也不怎么说话，慕枫又别扭着，空旷的院落只能听到碗筷交叠的声音。
　　大概是不堪这种氛围，或者不想跟锦玥离这么近，慕枫第一个放下了碗筷。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还有那个小申的声音：“慕枫哥哥，你在吗？”
　　锦玥的目光追随着慕枫的身影，见他起身去开门，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白白胖胖的身影，她正要转过头，突然，小申后面又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这是？”小姑娘活泼可爱，眉目间，慕枫心道，倒有几分像几年前的锦玥。
　　“她叫周溪，家里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寄养在这里的，现在就住在我家，我爹娘让我带着她一起狩猎。”小胖子笑得憨憨地，挠了挠头。
　　“我听说你也是外村来的，你叫慕枫对吧，我叫周溪，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别担心，我不想杀你，刚才是我把你从石洞里抠出来的。我听到那群人说你是也被魔君追杀的，你叫什么……呃，慕枫是吧，你叫我锦玥就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好像有什么一样又有什么不一样，眼前的女孩带着脆弱的勇气，带着一切都未经历时的新鲜生动。
　　恍惚间，好像有一些伤痛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于是他温和地笑了起来。
　　“对，我叫慕枫。请多指教。”
　　本以为这是个意外，没想到这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溪分去了慕枫一大半的时间，而锦玥无论怎样示好他都视而不见。
　　自从那个锦玥跟小川聊过，小川便一直在家安心养伤，小申因此落了单，刚巧这时周溪加入了，两人就合了伙，渐渐熟悉起来，而慕枫跟锦玥的事情一出，小雨一行跟慕枫的交流便少了，慕枫跟小申出去得多了，跟周溪也顺带着熟络起来了。
　　然而这都是听来的，锦玥从来没有见过慕枫跟周溪相处的场景，自然不知道他们相处的感觉，只听得别人转述时语气中带了一点暧昧。
　　这天刚蒙蒙亮，锦玥便出屋等待吃饭了，慕枫一向是最早出来的，她也早来，便能偷得几分独处的时光。
　　院落里静悄悄的，慕枫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服，这衣服比之前的白衣紧了一些，更能看出他比例完美的身材。
　　大约是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出来了，慕枫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你起得真早。”锦玥凑了过去。
　　这是她惯用的跟别人拉近关系的方式，眼神不过分热情也不疏离，声音平和，好像不知不觉就有一种跟她已经熟悉了的感觉，他知道，他熟悉，却依然不能免疫，她大概是看准了他心软不会伸手打笑脸人。
　　慕枫微笑着对上她的脸：“还好。”这笑容过于短暂，未及眼底，只因带着他自带的温和才不显得突兀。
　　但这细微的变化怎么可能瞒过锦玥呢，她趁热打铁，恍若未觉地抛出下一个问题：“你来人界以后没觉得晚上困了吗？”
　　他显然是愣了下，听了她的问题，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就被门口的叫声打断了。
　　“慕枫哥哥，慕枫哥哥，你在吗？”
　　是那个女孩子，锦玥微微垂了下上眼睑，她没有错过那一瞬间慕枫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眼神，这大概是他今早第一次正眼看她，她看得出里面的几分探究和期待，但这些内容转瞬即逝。
　　“不好意思，我们昨天约好的，我先过去了，齐夫人问起来你跟她说一声。”慕枫温和地笑了起来，明明笑得温和，却莫名显得疏离。
　　“好。”锦玥应下了，神色跟声音都比他还要稳。
　　他笑了笑，笑容比刚才还要敷衍了些，旋即起身出门了。
　　锦玥莫名地不想回头，只竖起了耳朵打算好好听着，却只听到了一声“走吧”，然后就是关门的吱呀声。
　　然而这边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不想知道的却知道了。
　　开饭没多久，锦玥正默默地夹过了一块炒鸡蛋，就听见齐夫人问：“慕枫这孩子呢，早上还看见他在这儿呢。”
　　“他跟周溪一块儿出去了。”说完埋头吃掉了那块儿炒鸡蛋，没留意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空气一瞬间的安静。
　　“哇，今天这炒鸡蛋真好吃，他没吃到真是太可惜了。”锦玥抬起头，一脸兴奋地说。
　　“……”
　　“怎、怎么了？”这才察觉到大家神色怪异，锦玥愣了一下。
　　齐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会儿，只道：“爱吃就多吃些。”然后叹了口气。
　　同她一同叹气的还有锦玥的内心，其实她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这个反应，她跟慕枫一起被救过来，说得是青梅竹马，相处又很有火花，即使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男方却和别的女孩子一同出去了，毫不避讳自己，怎么都让人误解。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吃醋或者失落，即使她渐渐意识到了心动，她也深信他心里还是自己最重要，那种眼神，那种反应，她不懂他具体为什么抗拒她，明明这样他并不能变得好受，但她觉得时间会带走伤害，只要她坚持，他总会回心转意。
　　小罗却没有像齐夫人一般选择沉默，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锦玥，道：“慕枫哥哥最近好像经常跟小申、周溪他们出去，我看到了。”
　　“噢。”锦玥又夹了块儿炒鸡蛋。
　　“我觉得，他们关系，好像有点……”小罗难得这样语气说话，反倒让锦玥有些不适了。
　　“哎，吃饭。”齐夫人也往小罗碗里夹了块炒鸡蛋，“你锦玥姐姐说今天的炒鸡蛋好吃，你也尝尝，别总挑食。”
　　小罗愣了下，赶紧应了下低头使劲扒饭，好像跟那饭有仇似的。
　　万万没想到，不仅是小罗，下一个让她频繁听到这些消息的竟然是慕枫本人。
　　“昨天我跟周溪出去了，她还挺可爱的。”
　　“原来周溪也很会狩猎。”
　　“今天周溪说她觉得猎户村的集市很有意思。”
　　“周溪……”
　　“嗖——”箭偏了半寸，旁边的野兔一眨眼就跑出了视线。锦玥收了箭，也懒得去追，转头瞪着慕枫，而那人闭上嘴无辜地看着她，毫无悔过之意。
　　随着夏天越来越近，林子里的树木越来越茂盛了，两人身处林间，被粗大、繁茂的树木包围着，竟有些独处一室般的静谧。
　　“能别总提她了吗？”锦玥微微蹙了眉，漆黑的凤眸中有几分不耐。
　　诚然，她是打定主意了要对他温柔，不要对他发火、欺负他，但他这是在干什么，她亲近，他躲开，现在又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撩火。
　　她当然不会吃醋了，这人撩火撩得简直不要太明显好吗。
　　但显然，对面的人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怒火，甚至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你吃醋了。”
　　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三遍“要温柔”，锦玥声音耐心到极点地说：“跟那个没关系，因为你总说这个话题，明白吗？”太烦了，虽然这三个字没说出口，但她觉得自己完全克制不住这个含义从自己的眼睛里冒出来。
　　“可是你凭什么吃醋呢，我现在跟她最好啊。”一边说着一边用熟悉的温柔笑眼认真地盯着锦玥。
　　锦玥觉得自己噎住了，倒不是被刺激到了，他那双眼睛根本什么也藏不住，她要是看不懂他面对自己那种压抑却热烈的眼神自己就白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她被噎到纯粹是因为这人沉浸在恶趣味的脑回路里，完全不听她的。
　　横竖说什么也没用，但至少这些天气下来他对她放松了很多，连带着身上的沉郁也不那么浓烈了。于是她对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露出了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表示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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