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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板上钉钉的事儿容不得唐晋再辩解。他此刻是真没法子了。脑子混混沌沌,成天里不知该干点什么,过得比初中毕业的暑假还空闲。唐立贪的一百万得还回去,一百万,唐晋一想到就发蒙。这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每个月的生活费才七百块。唐立拿出计算机算了算,够他生活119年。想到家里的两个女人和巨额的债务,唐晋对未来一片茫然,考大学算个屁,他恨不得此刻就毕业搞事业去。
唐三莲倒是振作起来了,唐立判决下来的第二天就抖擞精神把家里打扫了一通,还搞起了副业——每天早上4点起床煮一锅茶叶蛋,拉小学门口卖。田真诚照旧地哭哭啼啼,每日以泪洗面,反复嘟囔着同样几句话:“这三年我可怎么办哟!”对了,唐立有期徒刑三年。
请的半个月假在唐晋对金钱的渴望和对未来的一筹莫展中匆匆落幕。
第二天早上,唐晋书包里揣着唐三莲给的两个茶叶蛋,站在A中校门口。他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像这个地方不是他该来的,他不再属于这里了。
周一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宋元从器材室借了个篮球,邀唐晋去篮球场。
两人并肩走着。宋元时不时侧目看他的同桌,唐晋瘦了一圈,眼睛下面乌青,像是被谁揍了一拳头,下巴上有很淡的小青茬冒出来。宋元掰过唐晋的脑袋,两人正对了面,眼对眼,鼻对鼻。“说说吧,这半个月上哪儿了?”
唐晋睁着无神的眼睛,木瞪瞪的盯了宋元瞧,好长时间不说话。他是真懒得开口,他对学校里的一切都失了兴趣。“哦,我,有事。”他不想把家里的丑事抖落出去,哪怕是亲近的朋友也不行。
宋元一挑眉,“打球去!没有什么是一场篮球解决不了的!”
唐晋正运着球,一个篮球扔过来,当空砸中他的胸口。潘毅一张大脸跟一大灯泡似的,在刺眼的阳光下白得反光。两侧跟了一帮小弟,他皱着两道眉,大步流星地朝唐晋迈过来。
“哟,挺有兴致啊?老爸蹲号子了还有心情打球呢!”
唐晋整个身子一僵,几乎要硬成一座雕塑。
“前几天啊,我去找我爸,突然!在局子门口看到一熟悉的身影。你们猜,是谁?”潘毅眼神往四周一扫,声音一扬,“这不唐晋吗?一问我爸,最近新抓进来一贪污犯叫唐立的,可不就是唐晋他爸!你们说!巧不巧!”潘毅爆发出一阵抑扬顿挫的笑。
唐晋无言地看着眼前一帮笑得歇斯底里的跳梁小丑,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他冷哼一声,正准备拉宋元回教室,伸出的手还没握牢宋元的手肘,身边的人早已一步窜出去,一拳头挥向潘毅。
宋元从来没打过架,他这一拳头挥出去,仿佛那个拳头不是他自己的。他想打在哪里,结果打中了潘毅的什么地方,全然不知。倒是自己差点跌了个踉跄和潘毅一起摔在地上。潘毅被正中鼻梁,两道鼻血当场流下来,齐刷刷的颇有秩序,活像周星驰电影里挨揍的反叛角色。可怜又滑稽。唐晋一想到那场景忍不住笑了,又想到这笑容不合时宜,赶紧憋了回去。小弟们个个手忙脚乱,有说要送医务室的,有叫着鼻梁断了的,有让宋元站住别走的,闹得不亦乐乎。唐晋弯腰捡了篮球,扶住了身心同时激动的宋元,一步步往教室走。
“还好吧?”
宋元看着兴致怏然的唐晋,不喜不怒,内心更为担忧。“你呢?潘毅说的是真的?”
唐晋点点头,摸出随身带的清凉油,用食指抹了点在宋元的太阳穴上。
宋元沉默了,他往日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如今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他俯身试探性地抱了一下唐晋,拍拍他的肩膀。太阳穴处传来阵阵凉意。“怎么随身带清凉油?”
“我奶奶嘛,怕我上学犯浑,清凉油醒神。”唐晋自嘲地笑了一下,“滴了照样犯浑。”
课间,唐晋被黄莺叫到办公室。
“潘毅说你打他了?”
唐晋冷笑一声,“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似的,向老师告状。我看潘毅还没断奶吧。”
“怎么说话呢!到底打没打?”
反正他已经有够多的敌人了,不差黄莺一个。“打了又怎样?开除我?老子不稀罕!”唐晋眼眶通红,扔下作业本,气愤地走出办公室。
潘毅见唐晋冲出办公室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落在他鼻梁上的拳头固然是宋元挥的,可他不怪宋元。爱情使人失去理性,他侮辱了宋元的爱人,承受这样的暴力是应当的。但是他不能放过唐晋。宋元曾经是他的理想,而唐晋是使宋元跌下神坛的始作俑者。
A中占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地皮,大楼建制又是一水暗黑风的灰墙绿瓦,从高空望下来就像粘在市中心的一块狗皮膏药。宿舍楼在这块膏药的东北角,北边和校围墙连为一体,东边和围墙一起撑出了一个半封闭的甬道。这个甬道恰好正对宿舍楼的侧门,除了像唐晋这样宿舍就侧首楼梯边上的,平时少有人走动。连清洁大叔一个月都只来一次。
放学后,唐晋照例从正门右手边的小道绕进甬道。一伙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从唐晋的右侧和后边抵过来,一共五个人,每人手里拿根棒球棍。唐晋迎着围墙外头商业街飘进来的烤串味儿,一步步后退,最后被扣在墙角的一只垃圾桶边上。
“你是赵清?”为首的一人顶着一头杀马特黄毛,拿着棒球棍在左手上掂了掂。
唐晋第一次在荧幕以外见到挥着棍棒的二流子,不仅一来来五个,而且群殴对象还是他自己。他迷茫的看着眼前一帮人,生出一种“此景只应电视上有”的不现实感,纵然他靠着的红色垃圾桶、墙外飘进来的肉香,还有宿舍楼脱落的围墙,无一处不在提醒他现实的身处险境。
“愣什么?吴哥问你话呢!” 黄毛边上剃一板寸的青年往前一步,举着一根顶部脱漆的棒球棍,对准唐晋的鼻子上下晃荡。
赵清?吴哥?唐晋皱了下眉,“认错人了。”边说边往宿舍楼侧门走,门边上立着宿舍阿姨闲置的拖把,加上唐晋走得一身正气,那样子看起来就像要抄起拖把干架。
黄毛神色一晃,对着身边的板寸努努头,板寸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往唐晋后背来了一棍。
唐晋吃痛,禁不住单腿跪在地上,尝试着直了直腰。还能动。他颤颤索索地摸出口袋里的学生证,转过身朝黄毛扔过去。黄毛歪着脖子,蹲下身一点点靠近唐晋,捡起学生证。他看一眼证件上的图片,再看一眼唐晋痛得略显狰狞的脸,转过头:“吴哥,真不是赵清。”
被喊作吴哥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怔了会儿,从板寸手里夺过学生证对着唐晋的脸仔细对比。末了,把学生证朝唐晋胸前一飞,恍然大悟:“我说呢!赵清怎么也不该是只白斩鸡!”
唐晋越听黄毛的声音越耳熟,面相也熟悉的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见过。潘毅!唐晋反应过来。上回在校门口见着潘毅和一黄毛嘟嘟囔囔,后来大声嚷嚷起来,引得一帮人围观。这黄毛不就是今天的这个吴哥吗!可是为什么找的是赵清?
唐晋白白受了一棍,要是换做往常,肯定直接找潘毅理论去了。但是如今,唐晋不知怎么的,虽然偶尔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突然的冒出来,但那勇气始终都不长久。前一天晚上还打算壮士断腕,第二天一醒顿时觉得所有过激的感情都没意思。他就这么自我清高着挺好。
第二天唐晋照旧地去上课。眼光假装不经意地往教室一扫,潘毅这崽子呢,怎么不见人?上到第二节课的时候,潘毅顶着一头绿发推开了前门。唐晋一看,还搞了个斜刘海。黄莺正夹根粉笔搁黑板上划拉万有引力定律,转过头斜了潘毅一眼:“来了,坐下吧。”潘毅在座位上坐下来,两手往课桌上一趴,开始闭目养神。
唐晋盯了前座潘毅的后脑勺,正想着昨晚上的事情发怔。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前门闪出来,抓了潘毅的头发就往外拖。潘毅一声不响地被拽得往前走,脸上面无表情,那眼神空空洞洞的,和平时判若两人,像是灵魂都被抽了走。潘毅被拖到走廊上,中年男人在他后脑勺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整个班的人都蠢蠢欲动地半站起了身,要不是迫于黄莺的淫威,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外面中年男人的喝骂不断传进来。黄莺朝全班人瞪一眼:“都给我坐好,别出来!”说着蹬着高跟鞋冲出教室,恰好看到中年男人正可着劲儿地朝潘毅脸上甩耳刮子,潘毅仿佛呆了似的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黄莺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了潘毅,眼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好了!潘爸爸!别打了!那么多人看着!想想您的身份!”潘有庆瞧黄莺这护犊子的架势,敢情人家才是亲妈,自己倒像个后爹。再抬头一看,四周已经围了不少老师。潘有庆住了手,欲要拉黄莺一把,一只手率先伸过来扶住黄莺,捡起地上的眼镜递过去。宋元接着一步迈到潘毅跟前,凛然直视潘有庆:“潘叔!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小潘如今已经丢尽了脸。”说着软下调子,恳求似的,“潘叔,剩下的事儿回去再说不成吗?”潘有庆敛了神色,随黄莺一起回办公室,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小兔崽子!”
唐晋看着眼前一场闹剧,疑心是因为昨晚上的事儿。潘毅这人最近变化巨大,成绩一落千丈不说,那股子混劲也越来越足,直逼街头流氓。他开始自忖。我是不是应该去问问潘毅怎么回事?昨晚上的事情虽然是个乌龙,但幕后主使很大可能是潘毅。突然冒出来的赵清又是怎么回事?按照我现在的状态,和潘毅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或迟或早都会被卷进去。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潘毅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手下的小兵散去不少。大家都图个威风,借潘毅这张虎皮壮壮胆子,如今虎皮俨然已七零八碎,还捧个什么劲!身边没了跟班的,唐晋要堵潘毅就方便多了。
离放学剩10分钟,唐晋借口去医院提早下课,在校对面的小卖部守株待兔。铃声一响,校门开了,一堆身穿蓝白青年的学生涌出来,男的一律发不过耳,女的一律发不过肩,简直分不清谁是谁。唐晋撅着嘴仔细地找潘毅。一撮绿毛忽上忽下地浮出来,唐晋眯了眼细瞧,是了,是潘毅。他当即把没吃完的麦丽素扔进垃圾桶,做个深呼吸,气势汹汹地走向不远处的白胖子。唐晋边走边握紧拳头,逼着自己回想入校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这是他勇气的来源。我这不是落井下石!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想想吧,入校以来的每一次谣言哪回和潘毅没关系?是他害我被指指点点!仇恨使人充满力量。
对于唐晋这样一个懦弱且犹疑的人来说,生活中几乎不存在可以改变性格的决定性事件。他像一只落入温水中的青蛙,等到水温升到致命的温度,才发现自己已然越不出绝境。潘毅掀起的流言蜚语使他痛苦,他恨潘毅。但是懦弱使他的恨无法长久。他试着理解并接受自己的境遇,以田真诚的人生准则之一——人生来就是要遭罪,来麻痹自己。可骄傲却阻止了他的自暴自弃。唐晋陷入两难的矛盾,被动等时间拯救自己。
唐晋继续想道,趁这个机会,不如就承认了自己的卑劣!我是该对自己狠下心来了!现在的我一拥有仇恨,目标就明确了,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劲!他瞪大了眼睛,继续目不斜视地朝潘毅走。
这时,唐晋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他皱眉一认,昨晚上的黄毛!黄毛头上罩了一顶黑色鸭舌帽,一件宽松的白T搭在骨瘦如柴的身子上,背后两片凸出的肩胛骨锋利地像两把菜刀。唐晋眼看他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提了潘毅的校服领子就往学校边上的小公园里拖。他来不及惊讶,忙加快脚步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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