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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翌日。
言鹤再次出现在了马车上与燕思归同行。
燕思归头天晚上从书房晃悠回卧房后,倒头就睡,然而杂七杂八的梦接踵而来,还大多是噩梦,闹的他醒了七八次,一晚上没睡好,眼底都涌上了淡淡的乌青,于是这会儿正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偏生有个姓言的瘟神不识眼色——平时还是比较会观颜察色的——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劲儿,老想找他说说话,燕思归不得不分出神来敷衍他:
“先生?”言鹤慢悠悠道,“你说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随便。”
“燕先生?”言鹤又道,“你说我有没有学道的天赋?”
“有有有。”
“小师父?”言鹤问:“我昨晚画的那张符怎么样?”
“好。”燕思归抬手遮住眼,艰难的给出一个字。
第三次了……
“我——”这次言鹤话音刚出,便被一双森寒烦着冷光的眸子瞪了回去。
事不过三忍无可忍的燕思归睁开眼睛,冷静且冰冷的给了两个字:“闭嘴!”
言鹤:“……”
言鹤顿时安静如鸡,抬手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不再说了。燕思归这才满意闭眼,轻轻靠到车厢上。
然而不多时,仍旧闭着眼睛的燕思归却恨不得把言鹤拎起来暴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他警告完言鹤,重新调整好姿势靠回去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平静不下来了,可是身体告诉他,自己很困。
一方面是生理上的困倦,一边是久久平静不下的心和大脑,双重袭击,程度堪比窒息般痛苦。
都怪言鹤!
燕思归闭着眼独自烦躁,越想越气。
好端端的,叫什么叫!还老是要换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燕思归内心的杂乱言鹤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正欣赏着燕思归的睡颜——长而翘的睫毛连带着薄薄的眼皮遮住了那双仿佛盛满星光的眸子,往下是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而红润的嘴唇,再往下是……
言鹤不敢往下看了。
再往下是被衣袍半遮住的白瘦长的脖颈。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下,车轮与石子路接触所发生的轻响以及马车行走间车厢细微的抖动全部消失不见。
言鹤刚想叫燕思归,却见燕思归已经睁开了眼睛,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下了马车往自己办公的地方去了。
言鹤也不恼,笑眯眯的下车跟了上去,看起来像是还想拿把折扇摇一摇。
燕思归推开门,就发现办公之处较之前有很大不同,具体表现在——屋子里多了一张桌子。
燕思归扶着门框沉默片刻,最后将视线从桌子上移到刚站到他旁边的言鹤身上。
言鹤无辜地回以对视,燕思归就那么看着他。
言鹤:“……”
燕思归:“…………”
最终言鹤败下阵来,诚恳说:“是我让人干的。”
“……为什么?”燕思归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们总不会亏待你一个世子,你做什么非要来跟我挤?”
“因为你是我‘师父’啊”,言鹤双手交叠在心口,满脸虔诚:“跟你一块我好学东西,而且办公时心情会更好。”
槽点过多,燕思归无话可说,将放在言鹤身上的视线收回,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变瞎。言鹤却依旧保持虔诚模样,笑眯眯地目送燕思归梦游般的步伐,等人进去了,才慢悠悠的跟进去。
*
“小言,给师父倒茶。”从进屋后闭目养神半晌,后来再睁眼便是捧着书未置一词的燕思归突然出声。
言鹤被他喊蒙了,茫然抬头。
这会儿言鹤手里也捧着本书,是燕思归毫不客气地扔给他的关于常见符咒的书,让他自己先学。翻开书后,言鹤就被里头记载的内容吸引住,没再骚扰燕思归,而是沉浸式读书,极其认真,看得燕思归都要感动了。
故此言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脱口说:“你让我,让本世子给你倒茶?!”
语气中饱含难以置信,还有种隐约的悲愤。
燕思归抬手咳了一声,遮住嘴角的笑意,作沉着冷静状:“有什么问题吗?是你说的我是你‘师父’,那么让你倒杯茶不过分吧?”
言鹤:“……”
“当然不过分。”言鹤微笑起身,行云流水的倒茶并放到燕思归手边,恭恭敬敬:“来,师父,喝茶。”
燕思归:“……”
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燕思归暗暗吸了口气,端起茶盏轻轻呡了一口,随手放下,冷静道:“多谢徒儿了。”
言鹤无声笑了,随后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
之后整个空间内再度陷入寂静,二人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沉寂——
“咚咚咚——咚咚咚——”
燕思归和言鹤抬起头,还不等燕思归叫人进来,那人就迫不及待的自己推开门闯进来。
燕思归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迅速挂上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亲切极了:“什么事?”
言鹤却是沉了脸,冷冷看着来人。
这大理寺上下怕都是这样不尊重燕思归吧?
那人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衙内,这会儿被言鹤这么瞅着,心虚不已,不敢再拿乔,赶紧说明来意。
“世子爷,燕大人……”衙内战战兢兢,“这、这、是这样的,昨日……”
衙内将事件大致讲了一番,具体内容如下:
在燕思归接不到任何工作,无所事事的读书看卷宗时,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其中报官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
那商人在地方上生意做的好,因为有钱,结交了不少乡绅贵族以及县里府里的官老爷,也算是能横着走。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就不满足于待在地方,于是那个客商家里便派他来京城探路,想在京城发展生意。
谁料人倒霉了就是喝凉水都塞牙,刚进京城没两天,这个商人刚勉强吃够玩儿够,去了让就家丁盘下来的铺子里打算做正事,结果好死不死,梁家那个二世祖天天带着人在城里晃悠,恰好就晃进了他铺子里。铺子里摆的都是些金银玉器珠钗首饰,梁公子大摇大摆转了一圈,神情充满了不屑,然而转头便指挥自己家丁的家丁搬东西。
商人还以为这是来了大生意,搓了搓手,欢天喜地准备收账,却见梁公子嚣张极了,命人抬了东西扭头就走,丝毫没有要给钱的意思。商人眼看着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他勉强咽下,不顾自己差点呛了个半死,招呼着店里的伙计将人拦下。
然而梁公子一向嚣张跋扈横行京城,哪里受过拿了东西还要给钱,不给钱就被拦下的“委屈”?于是梁公子当场暴怒,大手一挥,手底下七八个家丁就冲上去又搬东西又打人,商人带着人阻拦反抗,可惜店里头除了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他就只有两个伙计,六拳难敌数手,更别说是经常充当打手,嚣张大力的梁公子手下的家丁?
结果不出所料——商人及其店里的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东西也没拿回来。
按说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这种事,再看对方的行事态度穿衣打扮,再去问问周围的邻里,也该知道对方是惹不起的,事情到此为止,可偏生这商人也是家里宠大的,平时只有他嚣张的份儿,哪儿能容许被人如此欺负?
这事可忍不了。
商人一怒之下跑来报官,还准备了充足的银两,美名其约酬谢辛苦办案的官爷们,但是个人就知道这时贿赂。
要不是被告的人实在惹不起,那些官爷们倒真想将那些个银两收入囊中。
燕思归垂眸看着桌上的新卷宗,听衙内将事件过程说完——当然不包括想要收受贿赂一事。
“说完了?”燕思归依旧垂眸,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表情,然而开口的语气却是让人如沐春风,让人哪怕是再害怕再激动也不由自主的冷静下来。
衙内这会儿明显冷静了些,除了还有些怵言鹤,他回:“回大人,说完了。”
“唔”,燕思归葱白修长的手指点上卷宗,手指卷曲处骨节分明清晰。
指间缓缓滑到卷宗底部,上头部分内容的陈述叫燕思归冷了脸,他的指间定格在某处,语气依旧温柔:“可是这案子我还没有审理,怎么就做出判决了呢?”
空气骤然凝固,一时间落针可闻,燕思归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浮现起疑惑与不借,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一样,浅色的眼眸好像涌起一汪深潭,幽深难以窥视。
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衙内。
衙内如芒在背,感受着前方传来的视线,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这、这个、卑职……”
“说!”不耐烦的怒喝伴随着手掌拍动桌子的响声在寂静的空中炸响。
是言鹤。
衙内不敢抬头,这会儿更是哆嗦的身子都在颤抖:“是、是是是杨大人说、说怕麻烦您,就做出了判决。”
这话衙内自己听着都亏心——审理判决本来就是署正的工作,杨成广作为上级还怕下属累着?
衙内和燕思归心里同时涌出五个字:扯淡么不是?
可杨大人官职更高,他要这么说,衙内也没办法,只好任其胡说,并帮杨大人转述。
衙内万万没想到,如此拙劣的借口,燕大人竟然真的相信了。
只见燕大人面部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像是有些羞愧,就连说出口的话音里都夹杂着惊讶、感激、愧疚等多种复杂情绪:“如此还真是多谢大人了,这本该是我的分内之事才对,怎敢如此烦劳大人。你回去替本官告知杨大人,就说本官实在是感谢大人相助,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后有案情还是本官亲力亲为吧,别让杨大人替我操劳了。”
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衙内听得都要感动落泪了,他坚定地说:“卑职必定如实禀告杨大人,卑职告退。”
目送着衙内远去,燕思归脸上丰富的表情消失无踪,甚至好像还翻了个白眼儿。
“啪、啪、啪。”
耳边响起击掌的声音,燕思归寻声看去,只听言鹤揶揄道:“大人还真是收放自如啊。”
燕思归面无表情扭过头,淡定回击:“彼此彼此,你也不赖。”
言鹤美滋滋接受了这句赞美。
燕思归低头重新翻看卷宗,言鹤便顺势凑过去坐到燕思归身边一起看,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言鹤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旖旎幻想,然而燕思归这会儿心思全在卷宗上,却是没什么反应。
燕思归来来回回看了卷宗几次,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那个名字上。
“乔潭……”
“乔家人?”言鹤也有点诧异,“金陵府漠县人?”
“对,怎么了?”
言鹤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没什么,有熟人认识他。”
“是么?”那就可以好好结交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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