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珠华

作者: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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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去了焚香净身更衣,颜裳只披了件宽袖水蓝长衫,头发依旧是维持着披散的样子,只在发尾用一根青色的丝绦松松系住,有一种慵懒的气质。
      远远看去,宛如是仙子下凡。
      抚柳在上风处点了上好的龙涎香,香气四溢,使人心静,心不平可是弹琴的一大忌。
      将琴放置在摆好的架子上,颜裳双腿交叉而坐。
      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的拨动,调试琴琴音的同时也是在使自己与琴慢慢的磨合。
      练琴如练剑,人剑要合一,琴与人亦然。
      指尖开始了欢快的跳动,似山涧溪水的湍急,划过石子的叮咚声,一个沉稳的颤音,急转而下,化为一个个长音,像是高山的轰鸣。
      伯牙曾对钟子期说:善哉,子之心与吾心同。
      同心之人,同生死,曲终人散,琴碎。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颜裳的心与琴相通,一念只在这高山流水之间。品味着子期与伯牙的情谊,再无琴更无知音……
      “嘭”的一声,琴弦猛然断开,颜裳的食指被割到,几滴鲜红的血洒在蓝衫上,似桃花朵朵。
      颜裳轻轻的拂过琴身,在那桃花的浮刻上流连。
      人人都在叹息知音难求,那琴呢?
      弦断无人听谁痛碎瑶琴?
      心里是酸涩着,很不好受。
      抚柳上前为他包扎伤口。
      颜裳问她:“你知道这曲子吗?”
      “是伯牙所作。”
      依风好笑的说:“公子弹得很好,不知道比那个伯牙谁好一点。”
      “不,我比不上他,伯牙有钟子期做知音,可我没有。”
      他收回自己的手,怀抱着断了弦的桃木琴靠在栏杆上。
      水榭下是一群顽皮的鱼儿,它们在顶着一片枯萎的竹叶,相互追逐着。
      水波点点淡开,一圈又一圈,而后平静,最后是消失。
      “伯牙是先秦最有名的琴师,对吗?”
      回答的是依风,她不解的问:“宫主不是对琴律一向了解的吗,为何连这种基本的常识也不知道?”
      “对呀,伯牙可是很有名的琴师,他的琴技就连浯雯宫主(南宫苍渠)也赞不绝口呢。”
      颜裳收紧了手,脸轻轻的蹭着琴身,“不,他不是,他甚至连琴师也不配做!”
      这时,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闯入,“哦,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抚柳得了南宫苍渠的命令,机灵的挡在他与颜裳之间,客套的说:“大皇子怎么来了,正好我家主子不在,有什么事还是回来再说吧。”
      赤永烨鄙夷的看着抚柳,极其不满的说:“主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人说话!”说着举手便要打她。
      “慢着!”举起的手被颜裳拽住,“大皇子这是在做什么,就算是教训下人也是要看主人的!”
      他危险的笑,收回自己的手,“呵呵,那便是我的不对了。”
      颜裳也收回自己的手,但身体已经挡在了两个丫头前面。
      赤永烨见颜裳抱着琴,问道:“你是在弹琴吗?可有幸为我弹奏一曲?”
      语气间满是轻薄之意,像是将颜裳看作是秦楼楚馆里的伶人小馆一般。
      “这是颜裳的荣幸。”他不卑不亢的说:“但是这琴弦已经断了,还是下次吧。”
      说着,看也不再看赤永烨一眼,将自己的视线再次投射到水池里,这明显是在送客。
      不巧,这赤永烨的脸皮甚是厚实,赖着不走,曲膝坐下打算长谈。
      “方才你说伯牙连琴师也称不上,可否告诉我原因。”
      “只是自己的一时之感,还是不说为好。”
      “哈哈,赤潋滟收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想必你的见解必是独特吧。”
      无奈的看了抚柳一眼:赤潋滟什么时候回来?
      抚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微微的皱了下眉,勉强的坐在赤永烨的对面,开始解释道:“琴师最宝贵的莫过于自己手里朝夕相伴的琴,而伯牙却将它打碎,这不是有辱琴师的名好吗?”
      很痛吧,那被打碎的琴。
      没有了知音琴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吗?
      这不是琴的错啊。
      还是说你对钟子期的情已经超过了对琴的爱了吗?但这样的你不在是琴师,而是一个被情所困的情痴。
      “那伯牙对钟子期追念就不值得你感叹吗?”赤永烨不解的说。
      颜裳将手里的桃木琴摆放在架子上,“弦断无人听谁痛碎瑶琴?”
      “人有生有死,生与死的更替这是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钟子期是死了,他命该是如此,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伯牙却将琴给砸了。”
      指腹在琴弦上磨擦,发出沉闷单调的音节,断断续续。
      咚咚的毫无章法。
      赤永烨心里惊讶——颜裳的举手投足间都十足的像那个人。
      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命人去取琴你再弹一曲吧。”
      颜裳还是绝拒绝,“不,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琴师也是一样,颜裳一生只用这把琴,直到它再也不为我所用。”
      “哈哈……好个专情的琴师,这样就算是伯牙也比不上你啊!”他大笑着赞美道。
      颜裳温顺的低头不语,他不喜欢这个人。
      在他的眼里,所有人似乎都是低人一等,颜裳很厌恶这样以地位或是相貌衡量人的人。再加之抚柳险些被他打,不满的情绪更甚了。
      赤永烨见到颜裳不说话,也不在意,独自说道:“以前我国也有个琴技很好的人,说起来也巧了,你与他同姓。”眯长着的眼盯着颜裳,观察他的反应。
      但颜裳依旧是平静,墨色的眸子在眼眶里微微转动,语气毫不在意的:“是巧合吧。天下之人同名同姓的多了。”
      从他的眼里赤永烨就知道,颜裳不知道颜渊这个人的存在,赤潋滟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可怜的人,被人拿来做代替品都不知道。
      接下来颜裳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赤永烨的提问,但显然都是敷衍。
      赤永烨心里满是怒气但又不能发泄,只得是灰头土脸的回去,看着他这样抚柳依风心里的怨气也大解。
      只是颜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今天得罪的人将会带给他无尽的麻烦。
      如果赤潋滟是沾上便是离不开的毒药,那赤永烨就是沾上了便甩不开的毒药。
      前者最起码还是出于自身的意识,但后者完全是强加上来的。
      颜裳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这琴已是不能再弹,而且也无心在弹。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无知音再好的琴再好的曲也是枉然!

      回到小筑时,颜裳发现桌上放着一把古琴,样式已经是有很久的年代,但是主人似乎保护的很好,时间在它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看得出这主人是很喜爱这把琴。
      颜裳亲不自禁的抚摸琴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秋天的落叶划过脸颊,淡淡的抚摸,淡淡的哀伤。若有若无,时不时的掠过心头,痒痒的。
      “……这是谁拿来的。”他问道。
      抚柳摇摇头,依风也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必是在他们离开后有人放在这里的。
      颜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赤永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裳可对这琴满意?”
      真是阴魂不散!颜裳皱眉,“大皇子这是何意?”
      “颜裳,这可是那个人用过的琴。”
      “这必是那人的心爱之物,颜裳不能夺人所好。”他推拒着。
      “非也非也,这可不会死多人之好,这琴的主人已逝,本王也不是好琴之人,留在我这还不如你拿着,到是成人之美,莫负了这名琴。”
      死了?
      为何而死?难道是随自己的知音去了?
      颜裳无名的哀伤起来,这琴传给他的只是哀伤:主人已去,这琴也是寂寞的。
      琴是好琴,颜裳是爱琴之人,口上拒绝,心里可是喜欢得很。
      权衡了下,颜裳点头应允:“那颜裳就收下好了。”
      “本王果然没有猜错,颜裳你果然是爱琴之人啊。”赤永烨大笑着。
      “那颜裳你现在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颜裳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找了他的道,拿人手短,如今再不同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无奈,他点头答应。

      再次回到水榭,龙涎香还没有燃尽,琴架还在原处。
      曲起,已不再是原来的高山流水之音,而是一首低沉的哀伤之曲。
      这是后人为伯牙与钟子期所作,名唤‘碎琴’。
      余音寥寥,如怨如泣,似乎在勾勒他们的种种。
      秋水逝暮雨,黄泉空寂寂,那腐朽的木桥上,孤寂的可只是那株柳树?
      长风几万里,吹落寒云,冷的可只是单薄的身体?
      生死各有命泪落却湿衣,这是谁的泪,是琴还是对那故人?
      自我去,谁再知你,那琴寂寞,你又不寂寞了吗?
      生与死的错落,毁掉的岂止是这段无人所知的爱,这琴也一并毁掉了。
      有的时候,爱只是输给了生死,时间……
      泪水无声的划过,滴在琴身上,打破了一个音。
      颜裳再也弹不下去,抱着琴,泣不成声。
      这琴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将它的悲哀传到了颜裳的心里。
      依风抚柳不明所以的过去扶他,掏出手帕为他拭泪。
      抚柳起身走到赤永烨面前,对他福了福身说:“宫主身体抱恙,大皇子这琴还是改日再听吧。”
      赤永烨瞟了一眼颜裳,看那样子是不能在弹下去,于是起身说:“那改日好了。”说完扭头便走,也不再纠缠不休。
      “宫主,莫要再哭了。”
      “宫主这是为何而哭?”
      颜裳抬起头,泪眼婆娑。那如宝石一般亮丽的眸子现在看来是染了一层的光,叫人怜惜。
      “这琴好寂寞,这琴的主人也是。”
      依风抚柳相顾无言,她们对琴不是很了解,听不到琴的心声。
      “宫主……”
      意识到自己失体,颜裳摸了摸了自己的泪,梗咽着转过头,细长的刘海遮住了他溢水的眼眸。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平复自己的心。
      那琴还安静的摆在架子上,一切是它起的因,却又是它最是无辜。
      “你们知道这琴的主人是谁吗?”许久,他问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抚柳想了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眼里满是挣扎。
      颜裳知道她在说谎。
      南宫苍渠早就交代过她们不准对颜裳说任何关于颜渊的事。她们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但颜渊的名号却是知道的。
      那是天一般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精通,还有一身顶好的功夫,最令人称奇的是,他的容貌倾国倾城。在颜渊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半点缺点,他完美得如天人一般。但这也是他最大的缺憾,太过完美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年纪轻轻的他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于非命。他的死因是个谜,但无论怎样,都是令人遗憾的。
      再美好的人最终也是过去。
      抚柳心里隐约可以猜到颜裳与颜渊的关系,但她害怕去深究,怕那结果会伤害到颜裳。
      其实颜裳很像当年的颜渊,一样的善琴,一样的倾国倾城,一样的完美无瑕……
      只要是知道颜渊且与颜裳熟识的人都可以再他的身上看到他的身影,太像了。
      “回去吧,也快晌午了。”颜裳小声说道,他心里明白,抚柳知道颜渊,但她是不会告诉自己,也许是某个人的命令,所以也不打算再问,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知道。
      抚柳如获大赦般,高兴的点点头:“好,我马上去备饭!”说着匆忙的走了。
      “依风,你也去吧,她可是忙不过来的。”
      依风没有多想,也跟着下去。
      水榭上,颜裳低眉弄琴。
      宽大的长衫铺散在他身后,青丝一泄仿如水,千丝万缕的交错着。
      琴在阳光中散发出点点的光晕,依旧是哀伤。
      上好的琴会吐露主人内心的喜怒哀乐,就算是多年分离,琴依旧记得。
      颜裳自言自语的低喃:“残酒三两滴,向杯中月里,曲罢琴成祭,杜鹃空啼,回哞望灯影,难与君寄语,阴阳分,奈何相忆……往昔多少相知风吹去,孟婆汤,前尘早洗,汉阳树,芳草萋萋,高山流水绝响成难觅,再无琴,更无知音……”
      “同心者同生死……”
      风中,颜裳无名的微笑。
      秋水般的美好,但秋水无情,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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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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