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Ⅰ

作者:须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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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伶仃声声


      清风盈袖,玉额微皱。

      龙阳的目光温柔地漫过长廊,划破长空。

      “三位公子请,君上已等候多时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龙阳回过头,却见信陵君已然扶于案前睡去了。

      “君上,君上!”

      裕征精神抖擞地跳过门槛,还是那般活力四射。

      “君上他昨夜喝了些酒,眼下还未醒转,”龙阳踱步及堂中央,微弓作揖。

      裕征随即用一种堪称鄙夷的眼神瞪着龙阳:“谁知道君上是不是被你给灌醉的啊!”

      “裕征!”懿寒一掌按向其肩,“龙阳,还请你莫要见怪。我这弟弟虽然年龄比你大,这心智却是幼稚得很。”

      “懿寒兄,我无妨,三位先坐罢。”

      屋中早已备好蒲席、水酒点心,众人围案而坐,金烨午正斟酒的工夫无忌便渐渐醒转过来。

      “真是失礼,我竟然睡着了,你们可莫要怪罪……”

      无忌直起身,揉揉眉头:“都说喝酒伤身,如今我算是深有体会了,你们呀可千万别学我,尤其是裕征。”

      “君上放心罢,比起酒,我还是更喜欢甜糖汁!”

      裕征随口一句话倒是把几人皆逗乐了。

      “哈哈……裕征还是这般真挚无畏,烨午,把糕点端上来罢,”无忌浅浅一笑,“我先去盥洗一下,各位稍等,龙阳,你把事情简单给他们说说罢。”

      龙阳点点头:“嗯。”

      懿寒手执酒樽,目送无忌离去:“我们已耽误了些时日,再不去叩见大王恐怕于理不合,有何事,不妨稍后再说。”

      “懿寒兄毋需着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公主之事。如今公主神志不清,秦使又逼近大梁,即刻便会赶到。因此方才,大王下令,命君上在日落之前……让公主恢复过来,以便按时完婚。” 龙阳的语气略有些低沉。

      “什么?!这离日落就几个时辰了,怎么可能来得及啊?!大王分明是为难君上!”

      裕征鼓着腮帮子,将手中的酒樽狠狠往案上一砸,酒水便溅上众人的脸颊。

      “裕征!你给我闭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

      懿寒不觉怒上心头,吓得裕征身子一颤。

      “兄长,裕征他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再说这里也都是自己人,”宥熙若有所思地望向正安放糕点盘的金烨午,“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公主清醒过来。这件事终归也是我们护卫不力所致,再者公主与我们同为齐人,也更好想法子。”

      “能想什么法子……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呢……”裕征嘟囔着嘴,闷闷不乐地转过头。

      众人正默然不语时,无忌已徐徐赶来:“其实,我已思虑了许久,如今公主是受到了惊吓外加思乡情切才会如此,大夫曾说过,想让她恢复过来,唯一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让她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你们是齐人,所以我想,最好能用你们齐国最有代表性的人或物来刺激公主,这样,公主或许就可以恢复。”

      “最有代表性的人或物……?”

      懿寒与宥熙相互对望着,一时也没个头绪。

      “齐国最有代表性的不就是武术嘛……难不成我们在公主面前打拳?!”

      裕征眼珠子一转,趴在桌案上含糊地道。

      “公主本就是被刺客吓成这样的,你若再打拳,只怕她会病得更严重,”宥熙垂眼一笑,“还是想个文雅些的法子较好。”

      “咱们齐国最厉害的本来就是拳法,除了这个,就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浊乐了!”

      几人的目光随即转向裕征。

      “干……干什么……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

      “你这臭小子,总算也有帮上忙的时候,”懿寒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倒的确是个好提议。”

      “世人皆赞齐乐卫音楚舞为天下三绝,‘声’指民间音乐,‘音’为采入宫中的非祭祀俗乐,而‘乐’乃是仪式之曲,公主久居深宫,自然多听祭礼之乐,若能以此相激,应该会有所作用。”无忌愁眉不展地道,“可是,宫中技艺最高超的大司乐几日前突然病逝,如今宫中的乐师虽也不是庸碌之辈,但终究只擅长魏地乐曲,若要他们演奏齐乐,恐怕……”

      宥熙轻捻樽耳,娓娓道:“可惜我平日里只喜爱赏乐却不会弹奏,况且宫中的重大祭礼为人臣者多是长子嫡孙参与,如今也只能靠大兄长了。”

      眼见帮不上什么忙,宥熙与裕征索性两个人开怀畅饮起来。

      “君上何必担忧呢,眼前不是就有一位精通乐理之才嘛!”

      金烨午傻傻地笑着,目光时不时偷瞄龙阳。

      “这,说的正是,我竟浑不在意……”无忌举盏相请,“龙阳,听你对乐曲之道颇有些见解,不知奏乐你可……?”

      龙阳拂手一接:“其实,我也只是略懂……如果君上需要,我愿尽力一试……”

      “那便好,我们齐宫的乐师最擅长的便是‘伶仃曲’,每逢祭祀大礼必会演奏,我已相当熟稔,可以哼唱与你,”懿寒颔首,“只是,宫廷乐师演奏金石丝竹鲍土革木八类乐器缺一不可,如今仅凭龙阳一人之力实在有些……”

      “这个无妨,魏宫虽缺乐师,乐器倒是样样齐全,”无忌笑意豁然,“不知龙阳你最擅长的乐器是……?”

      龙阳掷地有声:“瑟。”

      宥熙落樽附和:“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以箫相应。”

      “既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如今时辰不多,我即刻去寻宫中最好的瑟与箫,懿寒你与龙阳先行熟悉乐调,断不能再耽误。”

      几人默契相望,倒是日已当空。

      花依红裳,叶染绿装。

      齐乐魏音,声萦宫墙。

      不觉已是日斜西边,赤色垂落碧霞。

      芷梅宫内公主憔悴衣衫凌乱,芷梅宫外良人白衣端坐抚瑟。

      天籁之乐必求心之空灵,仆从侍婢一律不得打扰,魏王与无忌等亦只可廊上远观。

      绿叶红花间,漆案之上一方梓木古瑟,架弦二十五,瑟柱施于弦。瑟面飞岳山,尾端镶四枘,通体髹漆彩绘,色泽艳丽。

      龙阳跽坐案前,宥熙举箫立旁。

      两个白玉少年一坐、一立,一笑、一隐,远远观之,天地万物俱无色矣。

      龙阳柔指轻拨,闭目听音。

      宥熙飞箫唇前,玉指双扣。

      风吹叶舞,乐声渐起。

      瑟弦如波翻腾,瑟音舒缓中起,流水潺潺垂柳岸边,南风回旋凤鸣勾月
      ,花香鸟语。

      撩拨弦歌,一曲如画卷江山尽现脑海。

      乍然间,拨弦之势猝然而急,十指垂怜之态莹莹,本是清明之乐意境开阔,却忽然忧思袭来,波涛汹涌。

      一时悲情曲中绕,箫声幽幽起。

      于是,浓浓悲情中一缕深情绕指柔,只教人寻觅无处但得眸前一亮,只教人痛彻肺腑却又欲哭无泪。

      箫瑟相和,水涌波轻。

      茫茫天地间,少年衣不带水,醉身倾曲,不知音起何处,只闻思绪漫天,未明悲从何来,却已不禁潸然。

      龙阳指间弦舞,一起一落疾如风翔,一袭白衣天地间,一曲伶仃苍生惊。

      宥熙唇红齿白,箫音淳厚优美。

      只因龙阳所鼓瑟鸣中悲情愈烈,曲中甘美幽雅徐徐回转,正是哀愁恸哭难以释解,却又戛然而止,尽化为坚毅与质朴。

      宥熙静静凝望着龙阳的背影,忽觉心旷神怡。

      箫声渐渐调昂间,那曲中的悲便如潮退,竟是天雷滚滚后云淡风轻,哀嚎遍野后春风化雨。

      不屈、释然、豁达、坚韧,尽随曲中意。

      廊上人赏着,皆神色惆然,心生怜意。

      廊外人闻着,亦不觉驻足聆听,红润眼眶。

      这天籁之曲传入宫中,榻上蜷缩颤抖的玉允公主原本空洞的眼瞳渐有了生气,本憔悴的面容也染上几丝霞色。

      她缓缓地抬起头,雪唇微张,仿佛有无尽的话语想要倾吐。

      “碧玉朱墙,神明相鉴,天道茫茫,一曲……伶仃……”

      公主的眼眸中流转着纷扰时光,她动作轻缓地下榻,身量纤纤,容色渐佳。珠泪漫过眼角,垂落脸颊,而后慢慢地、步履蹒跚地倚到门前,眼中便只剩下一个鼓瑟的身影。

      少年青铜掩面,少年指如流水,少年一曲寄意,少年倾尽江山。

      其玉少年,其曲伶仃。

      龙阳青丝垂肩,一手抚瑟,一手勾弦,靡靡之音由高而低,不觉已逝。

      唯有那相伴的箫声,仍独自地悠扬着。

      往昔的岁月疮痍随着乐音翻涌而上,一波一波,在一片朦胧流光的虚影之间,只依稀可辨儿时因弟弟出众而被遗忘冷落的自己,在时光织就的细密的网中,渐渐坠入深不见底的孤寂。魏王回忆起那些独自守望的日子,尽管早已一去不返,还是如此锥心刻骨。

      “《伶仃》原是宫廷之乐,以编钟、钮钟奏之可显阔朗大气,少相思哀情,”魏王凝望着龙阳,话语间颇有种相知之意,“如今以箫瑟合奏,竟然更有一种豁然气概,悲情甚重却终为意念冲散,最后余留一点坚毅。能奏此曲之人,想来应是志比天高。”

      无忌闻言垂眸,没想到一向疏离漠然的魏王,也会有这欣然近人之时。

      龙阳,我只道你不同常人,却才明白,原来你竟是惊为天人。

      “伶仃曲……齐国的伶仃曲……我从未听过如此情深意切的伶仃曲。莫非,公子也是齐人?”玉允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齐人,魏人,有何不同,皆为天下人矣……”

      宥熙听见此语,落箫垂袖,眼神中充满了思虑。

      “皆为天下人……皆为天下人……呵呵呵,难道在公子眼中,这世间之人,都是相同的么?!”

      玉允款款而行,走到龙阳身前。

      “是。在龙阳眼中,世间之人,无卑贱尊贵之分,无凡俗高尚之分。人与人纵有不同,也只是心不同,所思所想不同,所追求的、眷恋的不同罢了,”龙阳抬眉,对上那双盈盈目,“春日万般美景将至,殿下又何苦徒然辜负年华呢?”

      “年华……?对我来说,难道还有年华可言么……?”

      “世间万物皆有曼妙年华可享,既是本无差别,殿下,又怎会没有。若是最美之岁月尽执迷于不可逆转之事,岂非可惜。”

      玉允注视着龙阳坚定的眼神,随即悠悠浅笑:“玉允了然,多谢公子。”

      恍然间,那一轮红日已染尽半壁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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