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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
礼钟声起,春猎正式开始。工兵造的锻匠和御马苑的饲人站成两列,备好了弓箭马匹供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挑选。元溪因是乘车而来,坐骑没有一并带过来,御马苑便调来了一匹名叫域雪的白马供其使用。域雪敏捷轻快,性子也温顺非常,被宫人牵给元溪的时候还兴奋地轻轻打了几个响鼻儿,表示对元溪的喜欢。元溪也很喜欢这匹从见着他起就围着他转着圈儿的白马,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域雪的鬃毛。
像尉迟衡尉迟嘉这样的皇子,自有专属的马匹被饲养在御马苑。此时一被宫人牵出来,便各自走到主人身边亲昵。元溪被尉迟衡的马匹吸引,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瞧看。不若其他马匹低着头同主人撒娇,尉迟衡的黑马目光平静的与尉迟衡对视,仿佛与其是深交多年的老友,不卑不亢但自有一种非尉迟衡不认的亲近。
感受到元溪的目光,尉迟衡牵着缰绳走到元溪身边。元溪看了看黑马,又看了看尉迟衡,突然笑出了声:“四哥哥,这马与你,还真的挺相像的。”
闻言,尉迟衡挑眉道:“......哦?何以见得?”
“说不上来,”元溪坦然道,“就是一种感觉......你不爱笑,这马儿,仿佛也不爱笑似的。”
“胡诌,马哪里有会笑的。”尉迟衡的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元溪的额头,道,“这匹马叫不赦,是性子极烈。它的身上,背了三条驯马师的性命了。”
仿佛听懂了尉迟衡在说自己,不赦扬了扬头,满是傲气神色。
“不赦......也是好烈的名字,”元溪点头,“那四哥哥是如何驯服它的?”
“所踏疆土,皆无赦免。至于是怎么驯服的......”尉迟衡瞥了一眼不赦的马背,“它烈,我比它更烈罢了。”
元溪扫视过去。不赦的马背上,落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看便是利刃刺划所致。
元溪不由得对不赦心生怜惜,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它的鬃毛。不赦天生不喜他人触碰,抬起马蹄后退了半步,元溪的手落了个空。尉迟衡见状,便侧首斜睨了不赦一眼,不赦晃了晃头,向元溪走了两步,微微垂首蹭了蹭元溪的手心。元溪摸了摸不赦,笑道:“四哥哥,真是你的马匹,不赦也太听你的话了罢。”
“那是因为喜欢你。”尉迟衡嗓音低沉,却吐字清晰。他深沉的眼眸倒映着元溪愣神的样子,仿佛有光在跳动。
“......我......”元溪对尉迟衡的一语双关有些惊疑,却也只是道,“......我也很喜欢不赦。”
元溪别过头去抚摸不赦的鬃毛,耳尖却竖着,仔细着尉迟衡会说些什么。半晌也没听得回应,元溪又转过头,正撞见尉迟衡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尉迟衡笑起来很好看。因是经常寒着面容,这极少的笑意便好似冰层初融,使得尉迟衡本就好看的眉眼生动了起来。
尉迟衡的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竟然难得地笑出声来,惹得尉迟嘉尉迟幽都向这边看来。
“......四哥哥?”
“没什么,”尉迟衡摇了摇头,“只是想笑罢了。”
“溯玉殿下的笑,都能算是万世一个奇景了。”尉迟嘉打趣道,“莫说元溪,就说我和六哥也是没怎么见过。”
“四哥平日里言谨行恭,着实少有如此笑意。”尉迟幽附和,“四哥应该多笑笑,就当是对自己身子有益也好。”
观望台上,梅若黎见小辈们聚在一起说话,笑着对尉迟烈道:“陛下您瞧,这些孩子们相处得很好呢。”
闻言,尉迟烈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今年春猎,是谁拔得头筹。”
梅若黎惯会揣摩尉迟烈的心思:“臣妾已跟琉璃说过,让这些公子们用上本领,咱们尉迟的围猎,不好叫玉阑太子争去第一才是。”
“ 爱妃所言极是。”尉迟烈击掌召来总管太监,“开始吧。”
“是。”总管太监领命,走到观望台前高声宣布,“陛下有旨,春猎开始——”
礼钟二鸣,参加春猎的骄子们陆续上马调试弓箭,纱帘后又传出阵阵私语和娇笑声。
尉迟衡看着在他旁边调试弓弦的元溪,心中想着如何开口邀请他与自己一起才不算突兀。正盘算着,元溪另一侧的尉迟嘉竟抢先开了口:“元溪,我与你一起怎样?凤阳山的地形你不熟悉,我带着你也安全些。”
“好啊,那就一起吧。”元溪将弓拉满,侧首对着尉迟嘉笑道,“......来比比看谁的猎物更多?”
闻言,尉迟嘉转了转手里的箭支,笑的更为开怀:“骑射可是我众多课艺学的最好的一门,元溪便等着看吧。”
“巧了,我呢虽资质平平,但骑射也是我课业里最精进的一门,”元溪也学着尉迟嘉的样子转了转箭支,“既然是比赛,没有赌注未免太过无趣。不如我们来赌点什么?”
“赌就赌,你说......”
......
尉迟衡听着两人说话,面上不动声色,指节却暗暗使劲,生生折断了两只箭杆。一旁侍立的宫人欲言又止,只得呈上新的箭支。随着清脆的两声,又是教尉迟衡折断了,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如此反复,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溯玉殿下......您......”
“工兵造今年锻制的箭支质量不太好。”尉迟衡神色淡淡。
“再换。”
“......是。”
礼钟三鸣,护卫打开营地大门,众人御马驰去。依照尉迟的规矩,参与春猎者需于两个时辰内回到营地,凭借随从带回的猎物数目及珍稀程度评判名次。
尉迟衡见元溪和尉迟嘉并驾向东边驶去,便拉紧了缰绳御驶不赦朝着西边的方向疾驰。他本身骑射课业就佼佼不凡,再加上心中烦乱,很快便猎红了眼,递箭支和捡拾猎物的护卫和宫人都应接不暇,暗道这溯玉殿下莫不是疯了。
离规定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尉迟衡便把弓箭都丢给了护卫。
护卫抱着弓箭,小心翼翼道:“......溯玉殿下,还没到规定时辰,您......”
“本王累了。”尉迟衡调转马头,神色淡淡,“今日就到这吧。”
“......是。”护卫指挥宫人将猎物清点完毕,便面露喜色道,“够了够了,殿下就算现在回去,依照殿下射得的猎物,今年春猎的第一也必定是殿下了。”
护卫和宫人都很高兴,尉迟衡得了头筹,他们这些随扈也是有很多赏赐的。
尉迟衡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细细看来还有三分不耐。他扫了眼兴高采烈的护卫,只道声回吧。
观望台上尉迟烈正喝着茶同后妃说话,隐约瞧见尉迟衡带着护卫和宫人归来,又听得看守大门的护卫的大声通传,便扫了一眼香支,惊奇道:“还有这么长时辰,溯玉就回来了?”
“说不准是受了什么伤呢,陛下快遣人看看吧。”梅若黎面上是担忧神色,心下却暗喜,想着这次头筹必是嘉儿的了。
赫兰清最是看不惯梅若黎这种神色,端着茶盏道:“梅妃这嘴里倒是吐不出他人好来。溯玉殿下武艺名冠万世,岂是这么容易受伤的?”
“赫兰姐姐这......”
“好了好了,人好歹是回来了,问问便好。”尉迟烈心知赫兰清瞧不上梅若黎,平日里说话也是毫不客气,便拦着话头道,“还能驭马,想来也是无甚大碍,你们俩就别操心了。“
尉迟衡进了营地,便下马行礼:“......父皇万安。”
尉迟烈示意平身,道:“溯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回父皇,溯玉觉得有些疲累,便先行回来了。”尉迟衡击掌,示意护卫将围猎成果一一摆放,随后请尉迟烈过目。
尉迟烈扫视一眼,点头赞许道:“溯玉平日里便是一众皇子中课业最好的。孤很满意。”
“那今年春猎的头筹必是溯玉殿下的了。”赫兰清浅笑道,“本宫便对溯玉殿下先行道贺了。”
梅若黎看了眼笑得温和的赫兰清,颇不服气道:“赫兰姐姐这话说的未免太早,其余的皇子公子还没回来呢,怎么就知道溯玉殿下定是第一了?”
尉迟衡淡淡的看了一眼梅若黎,道:“梅妃娘娘说的是。溯玉承蒙赫兰娘娘厚爱,定不会教娘娘失望。”
“溯玉先入座罢。”尉迟烈看了一眼梅若黎,示意她不要多嘴。
梅若黎绞了绞帕子,心头愈发不爽快。
规定时辰渐近,皇子公子们无论收获如何,陆陆续续的都带着护卫宫人回到了营地。不多时礼钟重鸣,规定时辰已到,人群中却唯独不见尉迟嘉和元溪。
“陛下,这时辰都到了,怎么仍不见嘉儿?”梅若黎平日里最宝贝的便是她这唯一的儿子,此时不见尉迟嘉,她最是着急,“是不是围猎途中出了什么事,陛下快派人进山搜查一下啊。臣妾的嘉儿不能有闪失啊陛下!”
尉迟烈安抚道:“爱妃不必焦虑,许是嘉儿和元溪发现了什么新鲜物事,耽于追捕忘了时辰。再等等,再等等罢。”
梅若黎手中的帕子绞的是愈发用力。
尉迟衡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担心元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凤阳山中有山熊,最是凶残嗜血,喜食生人。虽说围猎前禁军会对其大肆搜捕猎杀以保证狩猎安全,可难免会有遗漏的山熊狡猾躲藏。他鲜有失态神色,此时却有些坐立不安。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元溪和尉迟嘉依旧是不见踪影,派出的护卫皆是一无所获。尉迟烈的脸色愈发阴沉,梅若黎依旧喋喋不休。赫兰清被吵得头疼,开口道:“梅妃,你安静些。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
梅若黎满腔怨怒无法发泄,正巧赫兰清开了口,便起身嚷道:“你倒是清闲,你儿子好端端的在那里,你哪里会着急!嘉儿失踪,你怕不是心里幸灾乐祸!你说,这是不是你设计的?!是你要害我的嘉儿!”
赫兰清到底是大族嫡女,此时风态与梅若黎相比差异立现。
“梅妃,你只着急你自己的儿子没回来,那你知道元溪殿下没回来是什么后果吗!”赫兰清厉声呵斥,“元溪殿下,玉阑国唯一的皇储,出使期间在尉迟境内失踪,死生不明......你有没有想过尉迟要怎么和玉阑交代?!这种关头你还在这里出口污蔑!你到底有没有作为一个宫妃的自知之明!
莫说失踪的是琉璃,今日就算是幽儿下落不明,本宫也是以元溪殿下为重!你若是着急,便自己进山去寻,再吵吵嚷嚷扰乱人心,休怪本贵妃宫法处置!”
赫兰清鲜少发怒,也极少拿贵妃的身份压制后宫。梅若黎听了这番斥责立时哑口无言,只愣愣的望着山路方向。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尉迟烈艰涩开口,“......去......再派些人,多派些人!玉阑元溪,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尉迟衡一直心下不安,见派出的护卫无功而返,终是按捺不住,起身道:“父皇,溯玉请求亲自带兵进山搜寻。他国皇储失踪乃是大事,溯玉愿为父皇分忧。”
“......好,溯玉,你也要注意安全......”尉迟烈眉头深锁,“记得要封锁消息,在结果没确定之前,不能让留在尉迟宫的使者听到一点风声......!”
“是。”尉迟衡亦是眉目沉沉,领命后带领一队禁军精锐迅速进山朝着西边方向搜捕。随着踩踏痕迹一路疾驰,他们来到了一处密林环抱的空地。树木摧折,残箭星布,血色点点,一切都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很凶残的搏斗。
护卫长下马查看了一番,对尉迟衡道:“殿下,是有凶兽。”
所有护卫都警觉了起来,拈弓搭箭进入防备状态。
“别慌,现在还不能说明什么。”尉迟衡拉了拉缰绳,“循着血迹走,先把人找到再说。”
“是。”
“是。”
......
......
尉迟衡看着面前死状惨烈的护卫尸体,面覆寒霜。护卫长长期巡察凤阳山,极有经验,只堪堪扫了一眼尸体,便下了结论:“......殿下,是山熊。而且看这个破坏程度,属下推断,至少两只。”
“......天哪,真的是......山熊......”
“这些兄弟大概是为了保护两位殿下,直接被山熊一掌拍碎了脑袋......”
“那琉璃殿下和元溪殿下......”
护卫们议论纷纷,阴霾的气息在队伍之中流散。尉迟衡斗篷之下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捏的咯咯作响。他害怕,害怕再往前走就会发现元溪已经遭遇不测,害怕元溪也会像面前死去的护卫一样,被山熊撕咬得只剩零星残尸。尉迟所向披靡的溯玉王,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感受到害怕这种情绪。
“......溯玉殿下......”护卫长小心翼翼开口,“我们现在应该......”
尉迟衡垂着头,鬓发遮挡住了眉目神色,但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
“这些死去的护卫都是尉迟的忠勇......派人回去禀明父皇,将尸体妥善安置护送回乡,对亲眷的抚慰按照惯例三倍给予......
另外命禁军再调一支精锐,速速赶来与本王会合。此番任务只有两个,一是将山熊全部猎杀,安顿凤阳山;二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两位殿下并将其带回......
......不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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