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安闲自在的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中已入六月，风中混了些热气。
　　佘肖菱在院里晾着衣服被单，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她赶紧张开手臂用身体压住快被掀翻的布，可这风像是偏偏要跟她作对一般劲头不减，她心里嘟囔看来这被单还得再洗一次，这时对面却伸出两只手把那快要翻杆逃走的布捉住了。
　　“谢啦。”不用想也知道对面那人是谁。
　　宁详的伤已差不多痊愈，原先可怖的伤口只留下了淡黄的痂，这一个月里他脸色也恢复了许多，现在已和一个健康小伙没什么两样了。
　　一开始他只告诉佘肖菱说有人在追他，每日闷藏在这屋院里不敢外出。后来他见担心似乎没有实现的迹象，也稍稍大胆起来，时不时也会和佘肖菱在附近转转。每日的餐食由佘肖菱和宁详两人轮着做，不过他俩都是把菜混成一锅炒熟而已，没什么色香味可言。要改善伙食还得到面铺去。
　　把晾衣架挪到避风处，二人出了门往面铺走去。老板娘远远发现了他们，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说：“又来啦。”
　　宁详接过话茬：“肖菱把粥熬糊了。”
　　“那不过是因为要洗的衣服被单太多了，没时间好好看着火罢了！你明明没事做，也不过去帮我看着点儿。”为表示自己不是连熬粥都不会，佘肖菱急急狡辩，顺便拉上宁详证明他也有错。
　　“我哪知道你把控不来。”
　　“你！”一个月前的宁详还谦和客气，二人关系近了之后，连他也学会耍贫嘴了。
　　老板娘端着托盘送了两碗面过来，见他们俩嘻嘻闹闹，就像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拌嘴吵架一样。
　　“你们倒像是小夫妻吵嘴。”
　　这话一出，两人均是一愣，顿时都想不起来自己下一句话本想要说些什么。佘肖菱憋出一句“大娘别说笑”，埋头对付起那碗热腾腾的面来，却又因面还没吹凉烫着了舌尖。宁详侧目瞧她一眼，倒一小杯凉茶推过去，若无其事夹起面条慢慢吃了起来。
　　老板娘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来往往，惊自己多事差些捅破了少年少女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现下留他们慢慢吃，自己退回了厨房。
　　佘肖菱看似专心吃着面，其实心里被老板娘那话挠得有些乱。回想这一个月的平常日子，他们在屋里闲聊，下雨看雨，晴日望云，虽然时不时因小事拌嘴，但每次两人其实也没把对方的玩笑放在心上。
　　要是自己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自己就会嫁给一个普通人，每日算着柴米油盐钱，过不算富裕但平淡幸福的日子。她偷偷朝旁看宁详的侧脸，心里浮出一个想法：要是自己真出生在寻常人家，丈夫会不会就是这样？
　　“我脸上沾了什么吗？”宁详感觉到她的目光，被盯得不大自在。
　　佘肖菱这才回神，猛地转了头，回他：“……没有。”这一甩头，她才突然想起今天是营里来人取物资的日子，那人怕是已经在镇前等了好些时候了。
　　“坏了，我怎么把这都忘了……”佘肖菱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得去把东西送了，宁详你记得付钱！”佘肖菱往屋跑，跑到半途听见宁详在铺子里对着她喊：“我身上没钱！”
　　佘肖菱从兜里摸出钱袋用力抛给他。宁详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看着那个飞奔而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钱袋，哑然失笑。
　　佘肖菱一路小跑到了镇口，营里士兵果然早就候在那里了。她把袋子递出去连连道歉，小兵急忙摆手说道：“哪里受得起。”
　　话毕小兵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对佘肖菱解释道：“这是将军托我送来的，里面是什么我也并不清楚，小姐且先收下，回去再打开吧。”
　　佘肖菱接过东西，虽心里奇怪，但还是礼貌地道了谢。在路上她终究忍不住好奇打开了小盒。里面静静躺着数颗深蓝色、指甲盖大小的小圆球。佘肖菱捻起来左右转转，不知其用途。
　　把小圆球塞回盒中，她立即拆了信。信上不过短短几行字：
　　菱儿
　　念你一人，怕突遇凶险，以防万一，赠些紫烟丸给你。
　　这些紫烟丸遇重压则燃，燃后会生出呛人浓烟。若真遇上紧急情况，你大可踩碎几粒，趁机逃走。
　　另外，今日是你诞辰，愿你一切安好。
　　父佘忠诺
　　连佘肖菱自己都忘了，原来今日是她的生辰吗？所以父亲赠的这些没情调的小圆丸，便是自己的生辰贺礼了？这还真是父亲的风格。她轻笑，唇边弧度不散，步伐轻快许多。
　　回到院子里，宁详正坐在凳上啃着果子，听她脚步声后抬头见她似乎是开心得紧，便问她：“遇上什么好事了？”
　　“父亲送我礼物了。”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收到来自父亲的礼物。
　　宁详思考了几秒：“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佘肖菱眉眼一挑，有些骄傲地对他说：“我的生辰。”
　　“……你今年多大？”宁详问。
　　“今日满十五了。”佘肖菱进屋把小盒搁在桌上，又把那信举起来，带着笑把最后一句看了又看，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宁详的年纪，看向宁详问道:“你呢？”
　　“我十七了。”宁详把果子啃完，扔了核擦擦手。
　　“原来你长我两岁啊。”佘肖菱虽然年纪早已过了十五，但她也懒得去算这两世加起来她一共活了多少年，也就把自己看作十五岁。
　　“你父亲送了你什么？”宁详走到她身边坐下。
　　佘肖菱把这些小丸子的功用向宁详解释一番，笑道：“哪有女儿生日送这些的。”语气里却没几分抱怨。
　　宁详看得出她其实十分高兴，就没接话。
　　“对了，我也分两颗给你吧。”想到他正被仇家追杀或许还真用得上，佘肖菱从盒子里捏起两颗递到宁详手里。
　　“可这是你父亲送给你的贺礼……”说着便要还回去。
　　“我乐意和你分享。”佘肖菱盖上小盒的盖子，两只手躲得远远的就是不接。
　　宁详的心脏似乎被“分享”二字击中，咚地一下心跳震得他的胸口一疼。他好像真的也收到了佘肖菱传来的那份喜悦，心间的热度顺着血液蔓延到手心，他手掌的热度再热上一分，就能将那两颗圆丸点燃了。
　　“谢谢。”宁详看向佘肖菱的眼睛，“祝贺你。”
　　“谢谢。”佘肖菱笑得璀璨，眼如弯弯月牙。
　　晚上轮到佘肖菱做饭，她今天高兴，一下做了三菜一汤。虽然都是最简单的菜色，不过她决定今天靠量取胜。
　　把饭端上桌之后她唤几声宁详，却迟迟没人回应。她楼上楼下找了一遍，竟发现哪儿也没有宁详的身影。
　　不辞而别？难道是起了什么状况吗？正当她担心之际，宁详却从正门走了进来。
　　佘肖菱迎上去问他：“你去哪儿了？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你那仇家找上门来……”递到她眼前的是一把花瓣弯垂、粉色偏淡的韭兰，香气把她的话打断。
　　“送你的。”宁详手上沾了些泥土，此时有些不好意思，“你的生辰贺礼。”
　　佘肖菱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向宁详确认道：“你特地出镇为我摘的？”
　　宁详没有说话，咬着唇点了点头，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我也……写了一封信。”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佘肖菱轻柔地把韭兰和信件接过来捧在手里，“谢谢。宁详，谢谢你。”
　　宁详摸着后颈道：“你喜欢就好。”
　　这句话激起了佘肖菱恶作剧的心思，她装作犹豫的样子说：“嗯……确实不错。可我要是更喜欢刀枪棍棒呢？”
　　显然没料到佘肖菱会这么说，宁详一下认真起来:“那……那便改日寻得合适的再送你。”
　　“嘻嘻，逗你玩罢了，不须那么当真！”佘肖菱看他不懂自己的打趣，乐得发笑，再加之心中感动，眼角渗出小小泪花来。
　　在这偏僻小镇，身边还能有人为自己庆祝生辰，这如何不使她喜出望外呢。
　　她进屋找了个茶杯接了少许清水，把韭兰插了进去，摆在桌子中央作为装饰。饭前她把信拆开，只见信里的字字形弯绕如蛇，不是薪国文字，她一个也看不懂。她问宁详信上写的是什么，宁详腼腆笑着，说以后念给她听。
　　二人进餐闲谈之间，佘肖菱不经意望见窗外漫天星辰，只珍惜这每一刻美好。

　　又是五日过去，夜里佘肖菱正酣眠，却被窗外嘈杂人声所吵醒。她打开窗往外张望，街上人头攒动，人们都往一个方向奔走。慌乱脚步声、尖叫声、器皿碰撞声此起彼伏。突然，楼下的院门被人拍得梆梆作响。她忙下楼去开门，身后宁详也跟了上来。
　　猛地开门，来人是面铺老板娘。她一个趔趄，眉头锁紧对院内二人说：“快跑！军营那边打起来了！”
　　佘肖菱脑内轰然巨响，直直往军营方向冲。老板娘见她跑的方向有异，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喊她：“你去哪里！我都说了那边打起来了，不能过去啊！快，跟着大娘一起往西面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娘！”佘肖菱挣脱老板娘的手，“我父亲还在那边，我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你想去送死吗！”老板娘着急得直跺脚。
　　“大娘，你带着宁详先走，我去镇外看看，要是情况不对我马上就逃。”她说着转身便跑。
　　“肖菱！”身后宁详大声喊她名字。她没有回答，向着镇口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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