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杂水沉生

　　年后的某一天，梦生那本超长狗血大作终于编不下去了，于是她胡乱收了个尾。

　　在女主和男主分别被虐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之后，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板上钉钉的BE之时，梦生呵呵一笑，让男女主在阴间团聚了。

　　面对这种地狱play，一众读者纷纷骂娘。

　　在这期间，康乾又约过她几次，可她实在无心应付，便次次推托。直到他觑准了母亲，而母亲又硬逼着海月，最终，梦生不得不听从姐姐的意思，答应出去见个面。

　　海月安慰她，只是见一见，又不是答应什么。

　　有什么可怕的。

　　尽管如此，梦生依然把这视为一次重要的约会。除了沐浴更衣之外，她更是擦了粉，涂了唇膏，还认真梳了梳头。她想，总不能，叫人家笑话吧。

　　当然，她的手法，也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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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外是一片耀眼的白，铺天盖地，叫人目眩。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好在没什么风，梦生又穿得厚。因此，她并不怕冷。

　　冬天的阳光总是淡淡的，她相当喜爱这种感觉。站在雪地里的时候，时光仿佛变得柔缓。

　　她的心，又享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康乾定的地点并不远，正是附近的小区，叫梧桐新苑。上次碰见任霜，也是在那里。

　　梦生走了两个来回，终于找到了康乾说的那家服装店。店铺的名字叫“轻蓝小筑”，门脸很小，连招牌都是窄窄的。梦生有些无语，不过她还是摘下手套，暖了暖自己的脸，而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店内竟然相当宽敞，梦生惊讶了一下。入眼便是一座柜台，柜台后坐了个年轻女人，她抬眉看了梦生一眼，冲后面叫道：“哥，来了！”

　　她呼唤的方向在右侧，果然，门帘被掀起。康乾边笑边甩着手上的水，示意梦生跟他进去坐。他今天穿的是一身休闲装，胸前还贴着卡通印花。对此，他解释道，这是孩子喜欢。

　　梦生也没有想太多，毕竟光天化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店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梦生顺手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康乾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到梦生坐下，他才温吞道：“今天把你约在这里，主要是想表达一下我的诚意。一进门，那是外间。这两边呢，是两个小仓库。”说着，他指了指两侧半开的木门。

　　“这个门市的产权也是我的。长福街那边还有一间比这小的，不过常年对外出租，我也不怎么往那边去。”

　　“您……干嘛跟我说这个？”

　　“上次有点误会，”康乾惭愧道，“我觉得咱们彼此……都需要再多点了解。”

　　梦生摇摇头：“不是不是。我这情况你应该知道吧，你图什么呢？”

　　康乾沉吟了一会儿，递给梦生一杯茶，开始了他的叙述。随着交流的展开，梦生大概懂了一点。

　　“其实到了我这个岁数，就图个家庭安稳，一家三口能好好过日子。经济方面暂时还没什么压力，也不用你出去给人家打工受气。没事儿，我养着你呗。要是真说为了什么，那一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妈，二是给我自己找个媳妇。”

　　“那怎么就认准我了呢？”

　　“你……和我前妻很像。”

　　梦生“哦”了一下，心中却并无波澜。她问道：“那你看上我，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念想，是吧？”

　　康乾笑笑。“可能我就喜欢这个类型吧。之前也相过不少，就是不感冒。”他端起陶瓷杯，喝了口水，又补充道：“跟你在一块儿，有种……初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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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生吓得把茶水一口饮尽。

　　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她的心跳竟然快了起来。或许是室内室外温差太大，她的脸开始发烫。脑子似乎也不太清楚了，康乾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可连在一起，她就真的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热就脱了吧，”康乾捏了捏自己的领口，“不用不好意思，你看我们都穿单衣呢。”

　　梦生很感激这样的理解，她麻利地把羽绒服卷成一团。不知是不是屋里的温度太高，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眼神也开始乱飘。那感觉越来越像喝了酒，无论是思维还是行动，都要慢上好几拍。

　　康乾看上去有点担忧。他坐到梦生左侧，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贴上了她的脸。

　　“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他的声音仿佛也变得久远了。梦生呆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疑惑道：“没有呀……我……穿得很多……”

　　身体开始无力，像是中了传说中的十香软筋散。她倒在康乾的肩上，男人的手指有规律地点着她的背。虽然隔着毛衣，梦生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动作。她听见他低声问：“梦生，你怎么了？”

　　梦生没有回答，就只是发出一声接近于梦呓的轻哼。

　　“你太热了梦生，把毛衣也脱了好不好？”说着，他的手便滑进了梦生的衣服里。又似乎是怕梦生被弄醒，他继续耳语着：“脱了之后，我们去里边睡，里边有床……没关系，就当是在自己家。”

　　像哄小孩一样，他一直轻轻念叨着，效果有如催眠。梦生彻底没了意识，她只觉得，自己正身处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之上，明明是冰天雪地，却并不寒冷，简直是像火烧一样。似乎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身体，但她不知道是谁。有一段时间，整个人好像变成了天上的流云，轻飘飘的，被风吹来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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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康乾的脸色却极为难看。他掀开门帘，径直走向大门口。玻璃上覆满了白色的水汽，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而后，面色阴沉地注视着马路。

　　柜台后面的女人显然是被他的模样吓到了，她问道：“哥，你怎么了？”

　　康乾没说话。

　　那女人便也不再追问。

　　良久，她听见康乾嫌恶地说：“她不是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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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面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可到了傍晚，又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梦生推开轻蓝小筑的门，跌跌撞撞地上了两层台阶。

　　衣服明明穿在身上，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完好无损，却感觉被扒下了一层皮。

　　那药劲还没过，她一睁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康乾早已离开，也没人拦着她。她出来时，那柜台后面的女人更是连看都没看。

　　行至最后一级台阶，梦生脚下一滑，直接摔到了地上。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兜，触及那张相纸时，她竟生出了一种安全感。

　　那是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也是康乾留给她的威胁信号。

　　类似的影像记录，不知他还有多少。

　　梦生吃力地爬起来。身上一阵阵发冷，虚汗却一直往外冒。而走到小区外边的篮球场时，她好像看见了任霜。

　　他正蹲在地上堆雪人。

　　一个小孩子在周围团着雪球，应该是出了一头汗，梦生看见，那孩子的脑袋上呼呼冒着白气。

　　任霜的身边，还坐了一个腿很长的人。短发，头顶扎了个小辫儿，脚边放了个篮球。根据她的腿长，梦生推断，她个子一定也很高。

　　远远就听到那个女孩子说，诶，这雪人怎么跟我这么像啊，你照着谁捏的啊，不会是我吧。

　　任霜看上去也蛮高兴的，梦生听见他说，怎么这么厚脸皮啊，哪儿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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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生站在原地，静静观赏了一会儿。她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所以也不担心被认出来。可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妖怪，苟活在人世间，东躲西藏。

　　她的皮被剥了，整个人都血淋淋的。

　　怎么不下雪呢，为什么还不下雪呢。雪花落到她身上，就能融掉这虚假的表象，露出她狰狞的面目。

　　她想，怪不得上次发来小视频之后，任霜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朋友圈也没有再更新。又或者，是根本把她屏蔽了吧。

　　怪不得啊。

　　梦生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心里的那束光，也悄悄熄灭了。她的世界重返荒凉，在某个时刻，她知道，太阳落山了。

　　没有晚霞，没有星星，就只有长长久久的黑暗和压抑。

　　任霜突然看了过来。

　　梦生心里轰隆一下，拔腿就要跑。却不想鞋底已经冻在冰面上，她一下没跑出去，整个人生生跌了下去。

　　脸朝下。

　　任霜本来还不能确定是她，这一逃一摔，倒是让他认出来了。他跑了几步，单手把梦生提了起来，嘴里还问道：“跑什么啊，怎么了这是。”

　　梦生心如死灰。

　　她看了一眼任霜，强忍着难受和别扭，尴尬地摆手：“没，没。”

　　天色已晚，任霜的表情有些茫然。梦生不自在地挣脱了他的手，她使了很大力气，打得任霜一痛。

　　那短发女生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她没说话，就只是蹲在梦生脚边，用保温杯里的水去化开梦生的鞋。梦生识趣地活动着，直到某个瞬间，她彻底被释放了出来。

　　没有道谢，没有解释，藤梦生像躲瘟神似的，逃离了那个小小的篮球场。脚下还沾着水，踩在路面上，一黏一黏的。

　　不能停，停下就会再次冻成冰。

　　而当她气喘吁吁地上了楼，趴在门上掏钥匙的时候，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把浑身上下的兜全掏空了，甚至倒翻出来，也没有找到那张照片。

　　她试着去回忆，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是在哪儿丢的。从轻蓝小筑到小篮球场，再到自己住的这栋楼，路程足有四五分钟。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篮球场前那一摔，把照片给摔了出来。

　　梦生心里寒气骤升。

　　现在，就算是被任霜看到，她也不怕，她最怕的是被那个不认识的女生捡到，或者是被什么路人看见，回头发到网上去。

　　就算不发，只在朋友熟人间“传阅”，也够她受的。

　　她害怕得很，立刻打了手电下楼去找，可惜半个多小时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又或许，根本是被风吹走了，吹到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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