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良女配

　　皇帝到底想做些什么？
　　在与栖梧讨论了小半天都没有得到答案之后，梁娴扔出了这些日子以来被强行压在她头顶上的帽子，“圣上不是为了见梅贵妃，也不是为了求长生仙药，但对你却是关怀备至，恨不能时时带在左右，他们都说假以时日皇宫之中怕是要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物来。”
　　那话她实在说不出口，是以拐了个弯。
　　栖梧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圣上想封我做‘国师’？”

　　“皇！后！”梁娴吐出了两个无声的字眼。
　　栖梧被她的话弄得止不住地咳嗽，连连摆手，“你别瞎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后宫三千佳丽听到了，只怕你我再难走出皇宫了！”
　　梁娴眨巴着眼，一脸无辜，说：“若是你当了开天辟地的男皇后，那我岂不是也跟着沾了光？”
　　栖梧：“这天儿被你聊死了！”

　　门刚合上，梁娴似乎听到一句，“我明日就去跟圣上辞行！”
　　梁娴闻言无奈，皇宫内院，岂是寻常人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的，更何况，依着栖梧之前所说，皇帝待栖梧如此与众不同，必然是有所求的，那所求不是长生不老，更不可能是分桃断袖。
　　皇帝登基三十多年，哪怕他真的有一点点好南风的念头，下面的人都会给他办得周全，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流出如此传闻的，栖梧还是第一个。更遑论皇帝能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召江湖术士入宫，又岂会掩饰自己好南风一事？毕竟他已经子嗣成群，这点事即便是真的，也无伤大雅。

　　长夜漫漫，梁娴辗转反侧也得不到答案，半梦半醒间，依稀梦里听到女子声音在说话。那声音却没法汇集成句子，眼前出现了她幼年在长春宫玩耍的画面，她梳着少女发髻，笑得格外天真烂漫，与她玩耍的正是年轻貌美的梅贵妃。
　　她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却扑了个空，惹来周围人一片哄笑。

　　“来抓我呀！”
　　从梦中惊醒，梁娴在夜色中睁开了眼，她目光有些发直地望着床边的帷幕，缓了好半晌，她起了床，从容地穿好了衣衫，然后用一块面巾遮住了面容，循着熟悉的路线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
　　大约是从得知自己是一个纸片人开始，梁娴总觉得总有一天自己可能会遭受意外，所以她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如果想做什么事情，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她没入了夜色之中，成了夜的一瓣。
　　就连梁娴自己都惊叹于自己的记忆，她很快就出现在了长春宫的大门口。自从梅贵妃和梅氏一族倾覆后，长春宫就被皇帝下令封锁了。但今日前来，那门锁显然是被人打开了，留着一条缝，刚好能被一个成年人过去。

　　斯人已逝，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往日院子里最为寻常的树木如今都是凋敝的，独有枯枝。
　　纷繁的情绪从记忆深处而来，一阵尖叫声打断了梁娴的回忆。她随着声音的来源，悄声靠过去。

　　“本宫乃梅贵妃！”
　　待从声音里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时，梁娴迟疑了，那种被宋飞鸾支配的恐惧，她实在不想再体验了。
　　及至此时，梁娴才想起，原小说里就有宋飞鸾深夜探秘长春宫的情节，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这么倒霉，会直接跟宋飞鸾撞上。

　　“贵妃娘娘，你终于回来了！”
　　那是一道凄厉的哭喊声，梁娴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块巨石。
　　她随着声音疾步过去，就见原本梅贵妃寝宫的拔步床上，两条铁链子锁着一个瘦削之人的两条胳膊，那人穿着破旧的衣袍头发散乱，此时正剧烈地挣扎着。
　　苍白的长发惨白面孔，梁娴却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是本宫来迟，他们怎么跟如此待你？”宋飞鸾此时穿着梅贵妃旧时的衣衫，梳着相同的发髻，就连声音都有七八分的相似，“他们怎么敢……”
　　被锁的人不再挣扎，更像受尽委屈骤然看到主人的犬类，“贵妃娘娘，是婢子无能，没能守护好那几个孩子，请娘娘责罚！”
　　宋飞鸾道：“此事你已尽力，本宫从未怪你！只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究竟犯了何事？”
　　被锁的人沧桑的声音哽咽，“娘娘，是因为那些信！宋国的冒公子送您的那封信，圣上以为您与冒公子暗通款曲，这才厌弃了您……”
　　宋飞鸾幽幽叹道：“我本一颗痴心向着圣上，与冒公子更是清清白白，没想到他竟真的怀疑我！”
　　那人说：“娘娘，婢子好歹还有一条命，可是您……还那样年轻就被陷害命丧黄泉……”
　　宋飞鸾说：“这宫里哪有一日不是勾心斗角的，我早已看透了。只是，那些信呢？”
　　那人说：“信都被圣上拿走了。”
　　宋飞鸾闻言，仔细观察了锁着那人的链子，临别前嘱咐道：“你别怕，本宫一定尽快救你出去！”

　　许久之后，久到长春宫除了风声，再无任何声响，梁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她一步一步踏入了贵妃生前的寝宫，来到了被锁之人的眼前，她抬起那人的下颚，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娘娘，您又回来了！”随着声音那人惊喜地睁开了眼，可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孔，她的眼珠子急剧地收缩，半天只吐露出一个“你”字。
　　“不，娘娘再也回不来了，回来的是我！”梁娴的手指摩挲着被锁之人白皙面颊上的疤痕，“好久不见，冉然姐姐。”
　　被她唤作冉然姐姐的人却忽然剧烈地挣扎着，铁锁链吱呀乱响，“我不是冉然，我是恬然。”
　　梁娴轻蔑一笑，“恬然姐姐早已香消玉殒。”
　　冉然布满疤痕的面颊越发的狰狞，“我是恬然，我是恬然……”
　　梁娴复又捏住了她的下巴，“若你真是恬然，为何方才不敢说真话？”

　　冉然咬牙切齿道：“哼，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丫头片子，居然冒充贵妃娘娘，我不给她点颜色，怎么对得起她深夜造访长春宫！”
　　“区区几封信，能有什么用？”梁娴说着，上前研究着那两条锁链。

　　坊间传闻梁帝灭宋国，是因为宋国声名赫赫的冒公子给梁帝戴了绿帽子，梅贵妃的祸水之名又闪耀了几分。
　　先主的惨痛结局，让冉然的神情由义愤填膺到悲怆，“公主，你不该回来的！”
　　困住她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有痛苦，有不甘，还有悔恨。

　　冉然瘦削的身板剧烈地起伏着，胸腔发出一阵阵悲鸣。梁娴扶着她倚坐在床榻上，将另一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裹在了她的身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的每一次。

　　梁娴扫了一眼铁锁链，问：“是什么人将你困在这里？”
　　冉然浑不在意，“不打紧，我虽被困在这里，但起码衣食无忧，还免去了当宫女的辛劳。”
　　仍旧是记忆中执拗的模样，梁娴叹息，“或许你是对的，我的确不应该回来，可……我已经回来了。”
　　冉然合上了眼，“娘娘曾经说过，这皇宫是个金丝笼。”

　　从长春宫到梧桐轩，来去的路，正值盛宠的贵妃梅贵妃带梁娴走过无数次，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撇开问诊时的那次不算，梁娴做梦也没想到，阔别多年后再见皇帝会是眼下的情景。当年她敬若神明的人，捧她上云端，又亲自摔得她粉骨碎身，她的脚步始终无法上前。

　　梁帝如山一样高大的背影立在门口，他微微侧了脸，“边关的风，是什么味道？”
　　月色静悄悄，跟随梁帝的人都低首垂立，问题显然不是问他们的。梁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回忆，又似是真的嗅到了边关风的味道，她的神情毫无波澜，“春秋冬的风是辣味，夏天的风无味。”

　　答案显然出乎梁帝的意料，他回转身，“既然已经更名换姓，为何还要回来？”
　　梁娴笑了，“听说陛下对姨母情深似海，我来看看。”

　　她的笑很轻，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笑声，偏偏落在梁帝的耳朵里满满的都是讽刺。
　　梁帝并未动怒，反道：“我与她的事，你小孩子懂什么！”
　　“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梁娴从善如流，不无讽刺。

　　梁帝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两手背在身后，目光一直在梧桐轩的大门上流连。曾几何时，梁娴似乎也看到过这样的画面，是什么时候呢？
　　是某一次，贵妃姨母和梁帝发生了争执，梁帝在长春宫外等候了小半夜。现如今，斯人已逝，梁帝等候的，不仅换了人，还换了性。
　　“陛下，御医是否如实禀告过你因何突然昏厥？”此情此景，梁娴只觉头顶那不存在的绿色东西又开始闪了，果断将穗妍干的好事抛了出来。

　　恰在此时，梧桐轩的大门开了，只见栖梧长身玉立，款款而来。
　　栖梧十分自然地与梁娴并肩而立，共同望向了梁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