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

　　如果让杨来形容自己，那么她也会说自己可能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有些人一出生人生就能一眼望到底目标明确枯燥无味，而有些人一辈子都奔走在世界上寻找不到自己是谁。
　　可她不同，她不但知道自己目标为何，更为完美的是她的目标给予了她奔走在世界上的机会，有什么比这个更完美呢？
　　如若问起她的年龄，杨只会介绍自己十七岁。她既不是法克罗纳人，也不是瑞亚人，若但是从容貌来看，她可能更像是迈锡尼或者奥斯安的人。上次灵灾的幸存者身上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特征，法克罗纳是半兽人，瑞亚人拥有特殊的双脚，江夏人则在眉间有印记，而她显然三者不是。
　　她也拥有一个印记，在她的右手手背上，呈现出深红接近黑的色泽，看上去像是烙印造成的痕迹，只是没那么痛。那痕迹像是个索科亚学者们用来形容无限的“∞”符号，又没有那么圆润，像是个计时的沙漏，没人知道那痕迹代表了什么，但是她知道那就是她的使命。
　　她不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她的母亲在之前便将知识灌输在了她脑海里，杨十七岁比许多同龄孩子要优秀太多，她掌握的知识可能连大多数成年人都比不上。如果要是让不知情的人来判断，他们或许觉得这孩子可能出自皇室，或者索科亚。
　　很可惜都不是，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姓的普通人而已，如她自己所说，最终解释权属于世界。

　　杨右手手背上的印记也会改变颜色，那边是她使用能力的时候，那印记会变成白色，就像是她的头发一般。她有着极其特殊的天赋，那天赋正是印记所赋予，她能够让时间变慢或者加速，这让她能够轻而易举躲过伤害，或者对别人进行攻击。
　　操控时间像是她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她的创造力，她不需要什么武器，而是可以自由将元素凝结为武器作为临时使用。以上无论是那一点都完全不是个正常人的范畴，幸好杨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有句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她恰好就是重任加身。

　　杨已经在法克罗纳待得足够久了，她追寻天灾预兆而来，感觉到了世界之子的气息。可她失踪没有发现搅动时间流，令世界动荡不安的世界之子。只找到了一个被留下的物件，也就是她自奥丽菲亚那里得到的卷轴。
　　当她看见奥丽菲亚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个少女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可她并不在意。杨用捡来的鹰蛋和少女“交换”了卷轴，随后离开羽人集落去和她的同伴汇合。
　　她将珍贵的卷轴在手上抛上抛下玩耍，一边慢悠悠和她的同伴汇合。她笑道：“抱歉，久等了。”
　　“你取得的东西，会让你的母亲为之自豪的。”她的同伴是一位高大的男性，大约有四五十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棕红色头发梳理一丝不苟，像是位大家族的管家。
　　“我们要怎么做？找个地方烧掉这个东西？或者我现在就撕碎？”白发少女将卷轴抛起来再一次接回手中，她笑道：“拜托了让我们赶快完成这件事情吧。”
　　“这离你可以休息还早呢，杨。”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法克罗纳服装，毛领令他感到不适，扯了扯之后他道：“你的母亲要求我扶持你，那我必须尽我的劝诫责任。”
　　“有些世界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是生出来的。”杨挑了挑眉，却不以为意：“所以他们需要伴生来扶持，可我觉得我们只是亲人关系而已，沃尔叔叔。”
　　“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警醒些，预兆出现在这里，你那些不听话的兄弟姐妹也会知道。”沃尔和她一同往外走，在森林外围的树上栓了两匹马，他们一边纵马慢跑一边继续低声交谈：“而当你们离得近的时候自然就会互相感知，你要尝试有更多筹码来劝服他们回家。”
　　“连我都不想回去。”杨眨了眨眼睛，但是沃尔并没有笑，于是她很快求饶道：“好的，我道歉，这个玩笑不合时宜。”
　　“真希望你不会惹出大乱子。”沃尔叹了口气，他们在旅馆门口停下，前些日子沃尔就已经包了两个房间，位于顶层安静而昂贵。
　　杨耸耸肩，将卷轴揣在怀里，笑嘻嘻朝着里面走。他们很快回到了房间里，沃尔脱下了外袍去泡茶，而白发少女却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几眼，若有所思道：“沃尔叔叔，你觉得我是否应该将手上的印记隐藏起来，避免带来麻烦？”
　　“那是你的天赋，是你的荣耀，如果是我，我会希望全世界人都看见。”沃尔严格遵守泡茶时间，他将茶端过来的时候温度一分不差：“只可惜你的兄弟姐妹们似乎跟我想法不一样。”
　　“如果这个能转移，我一定会贴在你身上，然后让你去操心。”杨喝了一口茶，她顿了顿道：“在我看来你比我要合适得多，你有责任心，喜欢操心，为了目标不择手段——”
　　“我觉得你在骂我。”沃尔已经听惯了她这种话，只是在她身后低笑，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会儿要用的围裙，可是他通常不会这么做，这样太过于不雅观。
　　杨也跟着笑，她突然道：“你见过几位世界之子？我猜我肯定不是第一个。”
　　“我不太理解你在说什么？”沃尔毫不犹豫这么告诉她：“说真的，如果我见过很多世界之子，那我至少应该活上好几百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又将卷轴拿了出来，她继续她抛上抛下的游戏，最终一把抓住卷轴，将茶杯放下站了起来。
　　她和沃尔几乎同时动了，那一瞬间鲜血飞溅出来，随着凶器被甩上天花板。两个人的速度都太快了，快到只有一击的时间之后，胜负一击决定。杨踉跄了一步，她的背上有着一道伤口从肩膀一直划到了腰部，但是和切开的又不太一样，更像是血肉自己主动分开一样朝外翻卷着，露出了骨头，恐怖又诡异。
　　她勉强转过身，看着沃尔，那位她所信任的人脸上仍旧带着严肃正直的表情，他的手里也没拿着什么闪烁着光芒的神器，那看上去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质小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也不过是木质发青而已。
　　杨撞在了身后桌子上，血迅速流淌在桌面上，无声无息滑落在地毯上。她难以置信看着沃尔手中的刀，最终吼出声：“是谁……教给你，用这个的！是知识吗？是它吗！”
　　杨手背上的印记在闪烁，由黑转白又迅速转回了黑色，她的尝试失败了。沃尔站在她面前，将她掉落在血泊之中的卷轴捡起，擦干净放入怀中，冷静道：“你能猜出来我认识其他世界之子真让我意外。”
　　“那杯茶……”背后的伤口和失血对于杨来说都算不上最大伤害，尽管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经死亡。对她造成最大伤害的是那把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天敌的武器造成的灵魂伤害，身体或许可以再换，可是如果说斩断了她与世界的联系，那么一切都无可挽回。
　　杨缓慢而吃力道：“那杯茶的毒，会对我们……当中的一位造成伤害，尽管不是我……我很疑惑知识居然没有告诉你。”
　　“不奇怪，我是如何中止你操纵时间的能力？”沃尔这么问她，他慢条斯理卷起了袖子，杨睁大眼睛看了看之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血几乎要流干了，她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也……真想知道……你们是怎么……”
　　她的手垂了下去，少女自桌边滑下，白发落在血泊之中染成鲜红。

　　沃尔扔下了那把只能用一次的刀，那上面沾了杨的血迹，青色已经褪去，变成了丑陋的黑色。他伸手去确认杨已经死去，这才脱下了法克罗纳的全部衣装，慢慢换上了没有血迹的新衣服，他关上门离开了旅馆，没人知道这里已经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大约过了半刻钟，杨手上的印记慢慢闪烁了一下，黑色逐渐褪去，银白的印记缓慢出现，就像是个奇迹，地上的血迹开始小范围消失，之前打碎的杯子开始复原。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血迹只消失了一部分，杯子亦只复原了一部分就停下了，万能的时间这次没有收回全部它的礼物。
　　侍者在外面敲门，语气紧张：“客人？您晚餐需要什么？楼下的客人投诉有点漏水，我们能检查一下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能一边不停道歉，一边用钥匙慌慌张张打开了门，随后就被屋里的惨状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托盘。他好歹是位法克罗纳男性，没有慌慌张张跑出去，只是颤抖着走向仍旧闭目躺在血泊中的少女，伸手去摸她的鼻息。
　　杨却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说是用抓可能不贴合时机，更像是勉强勾住了一点衣袖边角。白发少女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虚弱开口，气若游丝却仍带笑意：“不好意思……能请个……医生吗？”
　　侍者惊叫奔出，杨再次闭上眼睛，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继续睡。

　　对于小镇的镇医来说，白发少女能够自这么大的失血量下清醒一瞬，已经是个奇迹。彼时镇医一边抓着草药膏涂抹在少女背上深深的伤口中，一边冲着法克罗纳的大地神奥克祈祷，感谢他救回了一条生命。
　　杨被伤口剧痛刺激，又被镇医不停大声祈祷惊扰，再次不得不睁开眼睛，她将右手小心翼翼藏在枕头下，才疲倦冲着医生咳了一下说：“感谢……您。”
　　“你的生命只是被救下来了，但是能够活多久这不受我的庇护。”镇医是位心善的老女人，她一边继续毫不留情涂抹药膏，一边道：“光是止血就快花光了我的存货，帮你生血又掏干了我的家底。”
　　“镇上的人还需要用药，最近要从外面采购。”镇医暗示杨需要支付医药费，她相信住最好旅店房间的人应该算是挺有钱的。
　　杨苦笑了一下，牵动伤口令她觉得自己笑得有点扭曲：“我明白……我会尽力赔偿。”
　　“给你打八折，因为你能活着就是我的金字招牌，我或许也能挂个神医称号。”见对方愿意付钱，镇医也不难为她，处理完伤口之后顺手轻拍了一把白发少女的屁股，笑道：“人生还长呢，一会我过来跟你换药，镇上的卫兵还等着你好起来去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杨的思想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连镇医出去都没感觉到，什么被背叛的耻辱，什么伤口的疼痛，什么感受不到时间的惶恐，都抵不过她现在所想的一件事情。
　　——钱一直是在沃尔那里存着，她没钱，这太可怕了。

　　等杨能够自床上坐起来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卖掉了两匹马，还有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沃尔走的时候除了一身衣服和钱袋什么都没带走，还留下来不少能够抵押的财产，这才勉强清了医药费。
　　她本来想将自己搬到旅馆最下层的小房间去，可是被店主拒绝了，自己的店里出了凶杀案已经够可怕了，万幸的是人救了回来镇上的人都拿杨当幸运物看，店主这才挽回了安保方面的声誉。
　　所以作为感激没让她搬到楼下小房间去，还免除了她这几天的费用，只希望杨在守卫那边解释清楚，一切都和旅馆安保没关系。
　　杨总算没把自己的衣服裤子一起抵押出去，她还委托侍者帮忙买了一双冒险者们常用的皮革半指手套，但只戴了右手的那一只，无论在医生面前还是守卫面前都没有摘下来。
　　守卫在她这里并没有问得什么有用消息，他们甚至觉得杨太过于平静，从没见过能被差点杀害的人还能够保持平常心，而不是惧怕或者仇恨。杨在他们面前甚至有点轻松，对于凶手的长相和名字也含糊其辞。
　　如果没死人的话，守卫也不想多添麻烦，在确定杨不会朝着旅馆追究这件事情后，便告辞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床上。镇医很快又来帮她换药，那位老女人和她已经很熟悉了，家中的孙女和她年纪差不多，自然也会多关心几句，问她何去何从。
　　她认定了杨对于凶手在撒谎，有些担心她将心事压着想要自己去复仇，便劝她要以身体为主。不料杨却笑着说了另一番话：“复仇？不不，我从未想过。”
　　“如若说我的生命有限，那么没消耗一份时间用来复仇，就是损失一份让我快乐的时间。”少女顿了顿，笑得纯净像是孩童：“既然如此，复仇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我是个很奇怪的人，比起沉重的复仇，我更喜欢享乐，是不是很意外？”她调侃镇医：“这世界那么大，既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新生的我不如去看看。”
　　镇医以为她在开玩笑，可是当白发少女能下地走动后，她便有一天悄悄消失在了小镇上，人们很快也忘记了这件事情，只有镇医偶尔会提到：“那家伙溜得挺快，还有三个格萨尔银币没给呢！”
　　她虽然这么说，可从未认真过，总是带着欣慰的笑容，因为人有时候比钱要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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