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

　　我们两个，静静地看布鲁吃肉。陈山禾因为失去了命名权，而有些闷闷不乐。我的心情则特别愉快，因为我有了一只猫儿子，赢了一场石头剪刀布，而且陈山禾也没有问我被罚站的事。
　　但是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细心的人，知道这只小猫牙还没长齐，特意将那碎肉剁得细碎。虽然分量不多，但是这可能是他能从家里偷偷拿出来，并且不被发现的全部了。
　　我看那只小奶猫歪着头嚼那些碎肉，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动：我要抱一抱它。我悄悄的靠近它，想趁它不注意将它搂在怀里。但是这布鲁特别机警，一看我靠近，立马爬上龙眼树，“喵喵喵”的叫唤个不停。
　　我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回来。陈山禾见我吃瘪，在一旁大仇得报似的大笑。
　　我揶揄道：“你别笑，你也一样。人家也不理你。”
　　“我又不想抱它，它让不让我抱又有什么关系。”陈山禾狡辩道。
　　“切。没本事就没本事，非要说的那么好听。”
　　“猫嘛，都是无情的，它想让你抱，它就会靠近你。它不想让你抱，你是追不上它的。我都习惯了，我家阿财就是这样，好几年的感情了，也不是我想抱就能抱的。”
　　“我就不信邪了。今天我非得抱一抱它，这个无情无义的坏家伙。”我脱掉鞋子，就要到树上逮它。
　　陈山禾赶忙拉住我，劝道：“你可别把它吓坏了。”
　　“我不管，今天我就要抱一它。只要它今天感受到我的温柔，以后就不会怕我了。”
　　陈山禾看我如此决绝，知道是劝不住我了。自告奋勇，说道：“那让我来，我和它熟一点，它比较不会怕。”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也就同意了。
　　陈山禾脱掉鞋子，慢慢靠近布鲁，嘴里“喵喵”地呼唤，手上不停地轻拍巴掌，示意布鲁下来。
　　但是布鲁铁了心，就站在树杈上张望，嘴里喵个不停，仿佛在劝我们死心。
　　陈山禾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放弃。但是看到我眼里那不容退缩的坚定。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这棵龙眼树有些岁数了，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有一大半的树冠，罩在池塘上方。陈山禾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摸爬，只要他靠进一步，布鲁便退后一步。一人一猫就这样僵持着。僵持到最，布鲁退无可退，陈山禾也如履薄冰。池塘上的金红霞光晃得陈山禾头晕目眩。
　　布鲁的叫声逐渐变得凄凉绝望。似乎陈山禾伸出的手，便是当日将它放逐此地的那双手。
　　我也颇为紧张，在下面屏住了呼吸。说实话，我后悔了，看到他们两置身险地，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我希望他们都没事，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陈山禾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爸爸现在带你下去。”
　　可是布鲁丝毫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叫声越发苍凉。看着陈山禾越靠越近的手，布鲁害怕至极，舍命一跃，妄图跳到紧邻的枝桠上，却因为力量不够，而直直落了下去，陈山禾慌忙中伸手去捞，树杈一晃，人和猫，齐齐落入水中。一人一猫在水中拼命挣扎，拍起无数水花。
　　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喊救命。想要找一根棍子拉他上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陈山禾在水里起起落落，连救命都喊不出来。我看他快要不行了，慌忙跳下水去救他。虽然我会一点水性，但是那也只是自保的水平，救人是谈不上的。我向他游过去，想要将他往岸上拉，却被他慌乱之中往水里按。那三米远的岸边，如同银河一样遥远。我怕极了，水不停地往我嘴里灌，我的神志逐渐模糊不清。最后只隐约感觉到有人跑了过来，将我从水中拉了出来。
　　我浑身无力地躺在岸边，看着陈山禾被拖上岸。他的肚子像一个皮球一样，眼睛紧紧闭着，嘴唇还是那么肥厚，只是一丝血色都没有。我的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只记得有人拼命的拍我的脸，压我的肚子。也有人拼命地按他的胸膛。后来，无数的脚，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记得了。至于布鲁，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关心，它像一个毛茸茸的皮球，永远浮在池塘上。虽然我没看见过那个画面，但是在我往后人生中，无数次的梦见过，仿佛我真的见过一样。连我和陈山禾躺在岸边的情形，都像是我站在一旁亲自目睹的一般，我的衣服，我眼睛，我的嘴唇，我的头发，清晰而绝望。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我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妈妈紧紧握着我的手，眼角带着泪痕。小小的病房里，塞满了果篮，五彩缤纷。
　　妈妈看我清醒了，关心的问道：“伊凡，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爸爸也站了起来，安慰我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爷爷奶奶给你带过来。”
　　我虚弱地摇头，惶恐不安地低声问道：“陈山禾，还好吗？”
　　妈妈神色凄凉地别过脸去，不出话。
　　爸爸，也沉默了两秒，最后哽咽地说道：“他死了。”
　　我“哇”地哭了出来，一瞬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全身就像被抽空了一样，不受控制。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哭，泪水不停地流。爸妈在一旁，拼命安慰我，他们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到最后只记得妈妈也跟着我哭了，我们两个人一直哭。爸爸颓废地坐在一边，默默地抽着烟，一句话不说。
　　不知道哭了多久，爷爷奶奶和姐姐都回来了。奶奶看我哭得那么凄惨，冲到床头，把我拥在怀里，心疼道：“我的婴儿奴胗，你勿哭咯，阿嫲看到你这样，多不甘啊。（我的心肝宝贝，你别哭了，奶奶看到你这样，多不舍得啊。）”
　　我还是不停的哭，只觉得自己的胸膛空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什么器官。伤心害怕的感觉，将我整个人吞没。
　　姐姐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却也走了过来，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我。
　　我看见她的脸，又想起梦中看到自己和陈山禾躺在地上的画面。身体害怕地颤抖，被她握住的手拼命往回缩。
　　母亲瞧我这般模样，赶忙让姐姐出去帮我买东西。
　　看到林伊平走出病房，我的情绪才好转一些。但是我还是一直哭。仿佛不把这一身眼泪流干，便不会停歇。
　　又哭了好一阵子，才疲倦地睡着。警察也不知道在病房外等了多久，傍晚时候，我一醒他们就进来了，要我做一些简单的笔录。
　　可能我已经哭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只是木然地躺在床上，任由他们在一旁询问，一句话不说。爸爸在一旁道歉，说这女儿受了很大刺激，需要平静一下，让他们明天再来。医生也在一旁附和道：“确实是这样，小孩子承受能力弱，现在不适合问这种问题，等过两天回过神了，再问会好些。”
　　警察先生见我确实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也颇为体恤，答应改日再问。但是要我父母，先去安慰一下陈山禾父母的情绪。
　　那个晚上，是爷爷奶奶守着我，我想，爸妈应该是去赔礼道歉了。虽然他们对这件事的始末一无所知，但是他们知道林伊平活了，陈山禾死了。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向他们陪个不是，安慰一番。他们要是知道，陈山禾是我害死的，绝不可能有勇气开口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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