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若有来生，定不投胎再为女子！
　　萧青禾心下逐渐冰凉，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从她身体中慢慢流失，坚定的神色越来越涣散，她想苦笑着感叹一句什么，却说不出，笑不来。
　　眼下五千将士已成气候，唯一缺的就是实战，只要带他们去了战场，相信不消多时，这倭乱……就该结束了吧。
　　到那时，你可还满意？
　　萧青禾眼前逐渐暗淡，隐约中似有一张绝美侧脸在放大，后来面容消散，幻化成一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萧青禾想喊她别走，可那人似是听不见，头也不回走的决然。
　　“都让开！全都让开！”
　　朱常荨的营帐外，似有人声喧哗，她并未做理会。从萧青禾的帐中出来后，就一直看似平静的等着江泽的消息。
　　此时天光大亮，日头已经完全攀上东方，映着朝霞的深山之中，是所有人的沉痛。
　　江泽还是音讯全无，可外面的嘈杂声起的时候，朱常荨感觉像是往萧青禾的营帐那边去了。
　　她想起身去看看，或差人到那边打探一下，可刚站起身又想起萧青禾昨夜的一番言辞。她不想去，更准确说，她不敢去。
　　想她身为当朝最得权得势的长公主，江浙前线都未曾胆怯一步，不宿行宫，奔赴前线，押送粮草，何事是她不敢为？可如今，她不敢。
　　她在起身的一瞬，突然就开始后怕，怕大庭广众之下，萧青禾再妄言一句嫁娶戏言……到那时，自己除了赐她大不敬的罪名，便再无他法来了结此事了。
　　“报！长公主，新军千户秦虎，有军机要事禀报！”秦虎的声音突然传进大帐，听那口气就知道急切万分！
　　朱常荨还未坐下的身子，顺势迈了几步上前，随后又缓缓停住，镇定了瞬息才道，“进来。”
　　说罢，手一挥，帐内的宫女才走过去，交代了守卫几句，放了秦虎进来。
　　“何事？”朱常荨此时又收敛成一副娴静高贵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纠结。
　　“回长公主，萧将军留遗书一封，命属下亲迎长公主，亲自过去查……”
　　秦虎提到那人，朱常荨手中端着的茶碗略微一晃，继而又听到遗书二字，若不是她尽全力稳住心神，只怕这茶杯当时就已应声坠地。
　　“……这遗书中，涉及此次庆州将士抗倭部署，属下等不敢妄自定夺，需长公主一同前往。”
　　“你说萧青禾她……她……”朱常荨最终还是问不出口，“你且前面带路，本宫稍后便来。”
　　“是。”秦虎行过一礼后，便口呼告退，出了营帐。
　　朱常荨屏退了一众侍卫随从宫女，自己看着偌大的营帐，突然觉得心底有丝丝凉意翻涌。
　　“当初，是否该答应了她？就算终归不可救她性命，了她个生前夙愿……又有何难？萧青禾，你本是那般泼皮的流氓无赖，却非要本宫记着你的好。你当本宫是寻常女子，任你如此这般纠缠不放吗？！”
　　朱常荨低声的自言自语，良久后一个人徒步走到萧青禾的大帐前。
　　将军身死，对于将士们而言，自然是士气低沉。虽是青天白日好天气，却连空气中都尽是压抑。
　　朱常荨进到营帐，却见账内空无一人。她就这么站定，看着床上躺着的身影。
　　此时的萧青禾，还是那般矮矮小小的样子，浑身上下盖着厚厚的白布。朱常荨却仿佛看见了笑的犹如泼皮无赖的她，那个萧青禾啊……
　　“萧青禾！你凭什么昨夜刚刚许下平定四方战乱的妄言，今日便孑然一身撒手而去！本宫乃当朝权倾朝野之人，何时准过你这般轻易没了性命！”朱常荨突然就像发泄般，冲着那白布下的尸身训斥道。
　　“而今倭寇尚未清缴，谁准你死在这关头！谁准了！！本宫未曾准过，你怎敢……你怎敢如此诓骗本宫？！萧齐震与本宫定的一年之期尚早，你难道就不想要你萧家那三十七口的人命了吗！你怎敢如此敷衍了事，你当初的振振有词，如今就凭一封遗书了事，萧青禾，你好大的胆子！”
　　她在萧青禾的尸身前痛斥良久，热泪滚落如断线洒落的颗颗珠玉，她从不曾想过除了皇室至亲黎民百姓，还能有人的生死让她周身发冷通体生寒。可她现在想了，只这一想，便抑制不住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她呢喃道：
　　“萧青禾，你怎的如此冥顽不灵，痴痴傻傻。本宫尚未问你，如此这般究竟值不值得，你就这样撒手一去，你让本宫去问谁？你平日里都是那般胡搅蛮缠，眼下你倒是起来啊，本宫此时嫌这营帐太安静了，本宫命你现在起来跟本宫说句话，说句成婚嫁娶的谬言也好。说不得，你再说上一遍，本宫就……就不再那般对你……再多说一遍，本宫……本宫就会思量斟酌呢？”
　　帐中，她的嘤嘤啜泣似有似无，她的失神呢喃似哀似怨，刺眼的白色似是会折射艳阳，朱常荨被晃得不敢拿眼去看，兀自垂泪。
　　世间再无萧青禾。
　　过了个把时辰后，朱常荨才从帐中传出口谕，召了秦虎小青等一众萧青禾的亲信手下前来商议。
　　“众位都是萧将军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这庆州将士本宫已经见识了其威力，本宫相信我军将士此次必定能大败倭寇，永不再犯！众位有何高见？”
　　朱常荨已经恢复如常，面沉似水，高贵冷厉，让人不敢亵渎。
　　“回长公主，先前萧将军已做了整体部署，只待此次试炼后便带着庆州这五千将士前去平乱，但是……详情，萧将军并未提及，倒是留了遗书一封，属下们不敢私下拆开，只好呈禀长公主过目。”秦虎是萧青禾的直属亲信，现在萧青禾已死，秦虎便暂代了军中必要的一些事务，包括这封遗书。
　　“这其中，并未提及其他，只是萧将军的一些思乡之情，恐她是在外征战多时，思及父母了吧。”她从宫女轻手接过，悄然无声看完过后，轻手合上，却拿在手里并未放下。
　　“长公主，有一事属下认为乃眼下之大急，需尽快……”
　　“何事？”
　　“回长公主，属下认为，抗倭之事此时应刻不容缓，萧将军身死，将士们此时个个满心愤恨，怒不可当。且他们已经训练有素，若此时剿灭倭寇，属下私以为当是最佳时机。”秦虎说得平平淡淡，好像萧青禾的死已经过去了，便在眼下举荐道。
　　朱常荨抬眸多看了秦虎一眼，随即又自然的收回了目光，并未再多说，只是点头应允了秦虎。
　　之后便是一些权力交接的事宜，秦虎俨然已经成为了这支队伍的核心，此时这五千人，已是秦虎旗下的虎狼之师了。
　　定好了作战计划，天色不早，朱常荨回到自己的营帐中闭目养神，却怎的也静不下心来，索性醒转过来，一个人在帐中静坐沉思。
　　萧青禾，这便是权利了。你此时，可曾真的懂了人走茶凉四个字。世事皆如此，你空有一颗赤诚之心，却再无回天之时了。
　　朱常荨手中轻攥着一张血污遍布污浊不堪的信纸，上书：
　　‘朱家天子萧家臣，
　　常念圣眷感天恩。
　　寻得万世升平后，
　　愿我家国永安稳。
　　珍奇尤物全无色，
　　重如我心轻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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