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人间世

　　早上的时候许糯抽空从PICU出来去查了一个房，陈天瑞小朋友过了排异期已经在慢慢好转，豪哥却因为癌细胞转移到肺部显的越来越虚弱，那天拜托王主任看了情况，王主任也束手无策。

　　豪哥躺在床上耷拉着眉眼，细声细气的问她：“我怎么没有见到小孟叔叔了呀……还有思洋。”

　　许糯陪着他很耐心的说道：“小孟叔叔要工作呀，思洋去上学了。”

　　李思豪皱着眉，看起来快要哭了的样子：“糯米姐姐……我也想回去上学……我不想留级………我想出去玩。”

　　许糯本来就心软，被无数老师同学评价过不适合上临床，但还是硬咬着牙走到了现在，而李思豪小朋友呢，去年她被患儿家属暴打的时候，是刚入院的小胖子在那个不负责任的家属忘掉自己正在输液的孩子的情况下把那个小孩子给抱走递给了护士。

　　他刚一入院就看见了自己的主治医师被人摁在地上打，他想上去拦，可是他还太小，护士根本不让他上去，后来这个小男孩对着许糯的伤口呼呼吹，想把伤痛都吹走，还向自己发誓长大后就有力气来保护许糯不会被人打。

　　他是一个有正义的小孩子，他长大后也会成为一个有正义的人。

　　可是他却没了这个应该有的机会。

　　走廊里，李思豪的妈妈抱着许糯崩溃大哭：“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给他一个长大的机会啊！我的孩子啊！”

　　——我不知道。

　　这样的说辞就像师姐离开时发出的疑问，许糯惶恐的如同一个稚儿，不能给出任何回答。

　　许糯僵直似跟柱子，走廊尽头跑来PICU的护士，那护士一脸严肃，拉过许糯就跑：“许医生，12床爆发性心肌炎体外血液循环后突然血氧饱和度降低，您赶紧去看看吧。”

　　听着护士的报告许糯直觉眼前一黑，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就像做梦一样，12床的小姑娘血氧饱和度骤降，心跳呼吸停止，许糯几乎是没有任何办法了直接上手做心脏复苏，做了半个小时了仪器还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激的许糯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眼睛涨的通红，心里把所有想到的脏话都骂了出来，又狠狠的咬着后槽牙。

　　“去去去——一边去！”刚下了手术室来PICU晃一圈的王主任指挥着护士拉开了许糯，亲自动手做心脏复苏术，却在上手的那一刻心里暗叹了一声：现在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许糯却不信邪，她颤抖着双手，固执的说道：“咱们两个轮流来，能救！”

　　王主任没有搭理她，在做了十五分钟后，叹了口气停下了手，直视许糯道：“许医生，下通知书吧。”

　　——通知书，什么通知书？

　　——死亡通知书。

　　许糯签通知书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不知道是心脏复苏术做的还是心理精神状况，有好心的护士陪她去通知家属，又免不了是一场痛不欲生。

　　晚上九点半，主任有请，许糯浑浑噩噩晃到李思豪他们那个病房时听见李思豪的妈妈在小声的问他：“刚才你答应了妈妈什么？”

　　“妈妈老了怎么办？”

　　许糯在外面听着，突然就红了眼眶，这个时候她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想回家，想回去见见那个“观察期的家属”。

　　病房里传来男孩小小而虚弱的声音说：“我照顾你。”

　　许糯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匆匆的就往主任办公室走。

　　主任办公室其实是在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里，里面放满了各种文献报告各种书籍，也有熟悉的红牛和睡袋，电脑屏幕后的王主任显的格外的疲态。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也没有招呼她坐下来，因为这逼仄的地方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坐着。

　　许糯就背靠门框站着，让她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到了学生时代，更遥远的藏在记忆中久远的初中时代，她也曾被班主任抓到办公室听训过。

　　眼下也一样。

　　王主任叹了口气：“许医生，你实在不像一位上临床多年的主治医师。”

　　许糯本来就是跳级上的大学，别人二十岁还是医学院大一萌新的时候，她就已经上临床实习了，因而她现在比别的大夫年轻，职称也比别人高，王主任从大学时代教她起，就一直对她抱以厚望。

　　许糯揪着自己的袖口，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王主任，是满脸的茫然：“我………对不起………”

　　王主任更忧愁了：“许医生，你在对不起谁？”

　　——你在对不起谁？

　　我对不起很多人……我对不起早早去世的父亲，我对不起苦苦培养出我的妈妈，我对不起我一直接受不了的继父，我对不起一路走来的老师们，我对不起挽救不回来的病人。

　　我想一次性说个痛快，可是没有任何人聆听，硬生生的堵在了心口。

　　许糯憋屈的难受。

　　王主任揉揉额角：“许糯……你最近状态不好……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糯耷拉着眉眼：“我………三院的外科主任………您知道吗？”

　　王主任又叹了口气，他眼神悲痛，却又抑制着自己：“那是我的老同学了…前段时间我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他想起去年那场灾难，小小个的女孩子被人摁在地上打，眼角留下一道去不掉的疤，再想起自己抢救不回来的老同学，心里更加难过了起来。

　　“许糯，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善良负责任的医生，你一路走来我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因为外界的一些因素去质疑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初衷。”

　　“人类生命是拥有无限变数的，这样的探索道路需要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去努力发掘的，但是当我们用尽一切可以用上的手段后，就只能徒留生命倒计时了。”

　　许糯急迫的张口问道：“只要是失败，这些为救命所做出的努力，就成了没有意义的徒劳吗？”

　　王主任又戴上了眼镜，他翻开了资料回道：“许糯，你身在人间啊。”

　　身在人间，看尽人世。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许糯踱步，却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孟鹤堂，他正在和护士说些什么，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让人觉得这个人是温和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很少发脾气，很有耐心又很温柔，时时刻刻在身边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她在初中时代最为绝望的那段时间里，寒假期间在老家住着，那个时候父亲瘫痪在床，那个房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味，她就去最冷的房间里睡觉，清晨醒来时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撒进房间里，她恍惚中生出了活下去的念头。

　　孟鹤堂就是她的那一缕阳光。

　　她看着走廊尽头张开双臂的孟鹤堂想到。

　　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晚上十点多，门诊部早早关门下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标识散发着幽幽的光。

　　许糯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孟鹤堂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下班了过来慰问慰问你。”

　　许糯腾出手拍拍他：“辛苦辛苦。”

　　“我不辛苦…你才辛苦。”孟鹤堂想起护士说的今天以及过去的事，有些犹豫道：“今天………你……”

　　孟鹤堂：她停顿了！她停下来了！她是不是在难过！！

　　孟鹤堂心理活动相当丰富，他脑子此时在极速的飞转，最后张开了双臂结结巴巴道：“抱……抱……抱一个？”

　　许糯放下饭，拿一双要哭不哭的眼睛瞟瞟他，又看看墙，又看看他，最终带着哭腔扑进他的怀里：“那就抱一个呗！”

　　孟鹤堂被这回答逗的想笑，却在许糯抽泣时轻轻的有规律的拍着她的背。

　　就跟养孩子似的。

　　孟鹤堂失笑。

　　许医生哭够了，被孟鹤堂撸了一把狗头，然后乖乖的被他捧着脸擦眼泪，眼睛鼻子哭的红彤彤的，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纸巾擦过眼角的时候孟鹤堂突然就想起了前两天和护士聊天的事。

　　她们说许医生很善良。

　　她们说许医生很负责。

　　她们还说善良负责的许医生在去年急诊室被患儿家属暴打，当时一片混乱，精壮的男大夫都不在，小护士们根本不敢上去拦，许医生好心找来的让患儿坐的小木椅被家属砸在背上，许医生一个女孩子被打的头破血流，器械散落一地划伤眼角，直到警卫匆匆赶来才算作罢。

　　眼角的伤口是刘晴副主任缝的，刘副主任心疼她，却也遗憾而难过的告诉她这伤口怕是得留一辈子。

　　她们说当时许医生笑的特别开心，拍拍胸脯说没瞎就好没瞎就好，要是瞎了手里的几个病人就没法治了。

　　在场的护士们都被她惹哭了，她自己却还笑的开心。

　　她本来就像个小太阳一样。

　　这样的女孩子，太难见了，她值得最好的。

　　孟鹤堂在心里叹口气，指尖轻柔的抚过她眼角的那道疤，轻声问她：“疼吗？”

　　她半敛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就在数地板上的花纹，耳尖传来热感，一路冒到脸上，眼睫毛紧张的颤抖：“就还……还行吧……”

　　孟鹤堂叹息道：“小糯米……我真心疼你。”

　　他说完，就出人意料地十分怜惜而赤诚的吻上了眼角那道疤。

　　许糯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竟为这一个吻而哭泣，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那她放弃回到现实的机会。

　　就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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