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刘杰怎么没来。”张师傅问他另一个徒弟，他记得清楚，刘杰好像没请过假，而且他也从没无故旷工过。

　　老李师傅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默然笑了笑。“年轻人，有很多年轻时可以干的事，难免熬夜睡懒觉，我看他今天会晚到，但不会不来。”

　　张师傅皱眉，想了想，有可能是昨夜和女友出去玩，俩人不会是感情到了那个阶段，住在了一块儿？如果是这样可不行，得劝劝他们赶早领证，把事情定下来。

　　更衣室的门打开，脸色乌青，而且下巴肿的老高的刘杰从外面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一时都惊了。

　　若说厂里惹事打架的人，恐怕所有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沉默寡言的刘杰脑袋上，他上班兢兢业业，做事勤恳，别人不愿做吃苦的活，和他换班他准没怨言，只要认识他的人，对他口碑都极好，毕竟谁愿意讨厌一个会干活不偷懒不传闲话的人呢。

　　可今天怎么了，师傅走到他面前，仔细上下打量，脸上起码挨了几拳，或者是被踢的，大片大片的乌青，下巴的红肿肯定是挨了勾拳，身上有衣服盖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伤。

　　“你怎么了，遇到抢劫的了？身上没事吧，去医院看过了吗？”张师傅关切地问。

　　“没事，皮外伤。”刘杰语气平和。

　　听他说话声音自然，看来好像真没什么事。

　　“刘哥，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吧，你这么人高马大的，把你打成这样的，他伤的肯定也不轻吧。”

　　刘杰回应工友说：“不是打架，走路不小心摔的。”

　　摔的！骗鬼吧。所有人脑中都是这个念头。

　　师傅劝他请病假回去休息，见刘杰执意坚持说没事，也就任由他了，不过凡是走出更衣室的人，都会把这件奇事传出去，说刘杰挨打了，还不承认，有的添油加醋的传，说他见义勇为勇斗歹徒，最后负伤归来；有的说他跟人争风吃醋，与情敌约架搏斗，铩羽而归，总之各种能安上的名目都往他身上安了个遍，他一时间倒成了厂里的悍勇人物。

　　车间剩刘杰一个人时，老李师傅背着手摇摇晃晃走过来，拍拍刘杰的肩膀，拉他到一旁坐下。

　　“小杰啊，你年轻，身体好，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他不知道李师傅要说什么，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古时候的皇帝啊，难得有个长寿的，普遍都短命，知道为什么吗？”

　　“被人害死的？”

　　“不是，哪有几个皇帝能被人害死，能害死他们的，其实，都是他们自己。”

　　也不知道李师傅到底说话的意图是什么，但是这些话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问道：“为什么？”

　　李师傅拧开水杯，灌了口枸杞水，“你想啊，哪个皇上身边不是妃子宫女一大群，燕瘦环肥的围着一个人转，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那么些个女人，皇上能玩得过来，一晚上睡一个，能睡完恐怕都猴年马月了，所以呢，你懂我的意思。”

　　刘杰摇摇头。

　　“你呀，聪明人，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犯笨，女人是宝，可和她们亲近得多了，身子被掏空，那她们就成了催命的毒药，再享受，再舒服的事，也要有节制，不要想着年轻没事，年轻时欠下的债，老了攒下一块还。”

　　他隐约听懂了李师傅的意思，知道李师傅误解了他，可他也并不想解释什么，除了谢他的好意没别的可做。

　　李师傅又说：“最近那些地方少去为好，那些地方查的查封的封，该抓的也抓了，严打呢，去了被逮着恐怕也会吃瓜落儿，到时候保不齐工作都得丢，这年头有这么份铁饭碗捧着，别轻易摔喽，不然可没地方哭。”

　　严打！那她会不会有事！

　　刘杰沉默了半晌，见李师傅起身准备走，连忙拉住他说：“我有事请教你。”

　　这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准备把心底的话掏出来跟人说说，他也没想到，他的倾诉对象是李师傅。

　　“请教行，干请教我可不干，下班了厂西门胡同里那家小吃店我等你，带上钱，照顾照顾他们家生意。”

　　下午天就开始发暗，漫天的阴云低低的压着大地，仿佛像一床大被使把劲就盖下来，可就像这样的天，到了机械厂大门开闸，放进放出交接班的工人，也没掉下半个雨点来。

　　刘杰自己走去那家小吃店，忽然想通了老李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他的名声说来可不怎么样，两人走得太近，肯定是怕连累了他的名声。

　　走进小吃店，发现屋好小，就摆了三张小桌子，没人吃饭，空荡荡的，主人也不在外屋。关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从里间厨房还是什么地方快步迎出了一个系着花围裙的中年妇女，女人脸蛋圆润，眼睛弯弯，不说话都带着笑意，白嫩嫩的皮肤像刚出锅的馒头。

　　“几位啊？”

　　“两位，还有个人没来。”刘杰不多看女主人，免得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哦，你说老李吧？”

　　刘杰点点头，心里合计，看来李师傅是这里的常客。

　　“跟我来，他在里面等你呢。”

　　跟在女主人后面往里走，刘杰不自禁的往她身上望，见她走路不快不慢，摇摇摆摆风姿绰约，心中默默比较，若论年纪，她必然输给女友，若论勾人的气质，那她在十里外就能赢了刘杰见过的所有女人。

　　在一间摆了张小桌，就只能坐下四五个人的屋子里，老李师傅光着膀子已经自斟自饮上了。

　　“来的这么慢，罚一杯。”老李师傅举着杯，眼神示意他坐下。

　　刘杰不知道这杯酒是接还是不接，他毕业晚会的时候喝过一次酒，不过那是果酒，没有多少酒精，喝完晕乎乎的，他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喝下去烈酒，所以，即便后来进厂了，厂里同事吃饭，他也一概推说不会喝酒拒绝掉了。

　　他接过酒，犹豫下，抿了一口，却被高度白酒呛得咳嗽了半天。

　　老李看了个乐子，见女主人开门端菜进来，指着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人，记着，以后吃饭都来这，照顾谁的生意不是照顾。”

　　刘杰愣了一下，立刻站起身，鞠躬说：“嫂子好。”虽然老李年纪上够当他父亲，可是厂里论起来都是兄弟姊妹，所以，年龄大也就是叫声老大哥，老大哥的夫人自然是嫂子。

　　女主人脸上绯红，呸了一声，按刘杰肩膀让他坐下，忙说：“别听他胡说，谁是他女人，该死的老色鬼，睡过的女人多了，都是她女人，天下还不都是你家的了。”

　　刘杰一听，这话中透露的信息颇多，不禁暗自佩服老李师傅，难怪半个厂的男人都把他看做偶像。

　　女主人出去带上门，李师傅看着门口笑了笑，回头瞧着刘杰问：“你，做成男人了吗？”

　　一句话，一瞬间把刘杰恍惚带回了那间屋子，一切就像梦一样虚幻，似有若无，那个女人，如果不是他凭着记忆生生画下了她的模样，恐怕现在都记不得她的面孔了。

　　可那只柔柔的手，那些悸动的感觉，即便刘杰忘记了一切，他也不会忘记那瞬间的冲动。

　　“看见你着迷的模样，我就知道你现在是男人了。跟我唠唠，你第一次，给的谁啊，放心，你李哥我嘴上有把门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对别人说的都是能说的那些，不能说的，永远都会烂在这里。”他指了指肚子。

　　刘杰这个大男孩羞涩的笑了笑，那口酒的劲挺大，他觉得身上有些热，不过挺舒服的。他拿起杯敬李师傅，两人喝了一大口。

　　“我不喜欢师傅介绍的女朋友，如果那天不是鬼迷了心窍，就想要做一次，想成为男人，恐怕也不会见到她，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她了，李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到我，但是这些话憋在肚子里，我很不舒服，像要炸掉了，我想这些话恐怕只能跟你说，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是能听懂的人。”

　　“小杰，说起来，新进厂这些年轻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人本本分分，能吃苦能干活，有大学学历，将来往上爬也容易，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你知道吗，我打一开始就知道，你和那个女孩绝对成不了，你们就不是一路人，她漂亮，没用，很多男人都只追着女人的模样跑，越是漂亮越追，最后追的跌跌撞撞，满身是伤，这才知道，什么才是适合他的。你不然，我从开始就能看出，你虽然在应付差事的和她接触，可是并没有交心，你根本看不上她的外表，从这一点，我就看得起你。”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么年纪模样大好的小伙，可也不应该折在‘那些’女人的手里头，玩儿可以，要有度，她们不会付出真情，她们只要真钱。”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和她只见过一面，很短的时间，从那之后我一直再找她，可怎么都无法再相遇。李师傅，你听说过一见钟情吗，我知道对一个出卖身子的女人一见钟情很蠢，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很喜欢她，而且，而且没有她我心里难受。”

　　“对了，你说最近严打，我没找到她的原因会不会因为她，被抓了！”刘杰感觉说出了心事，心中骤然空牢牢的。

　　李师傅瞅着他笑，笑得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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