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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汝阳殿是珏黎平日里授课的所在,内里的装饰同他的一贯风格很是相符,火红的蒲团,火红的书案,火红的杯碗瓷盘,鲜艳得紧。我有时闲得无聊,偶尔也站在殿外听个一耳朵两耳朵,便受不住枯燥自顾闲逛去了。
我途径汝阳殿,随意瞄的那一眼,恰好同珏黎看过来的目光相撞,我尴尬地笑了笑,疾疾走了两步,却被他拦了下来:“炅书,你过来。”
这一眼瞄得委实不合时宜。
我只好又尴尬地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
踏进来之后,才发觉,同珏黎的一贯风格不符的是,殿内竟然还立着一个白衣的文弱后生。须知为了同他师父的一贯风格相符,夕晏小娃儿一干正值爱美年纪的师兄弟,在修仙论道时便都自发着了红衣,以便让他师父瞧着赏心悦目,从而在课业偶有不通时手下留情,不至于罚得太重。
一身白衣同这甚是喜庆的汝阳殿略略有些不和谐,那后生的文弱身影同珏黎的身影,呃,也略略有些不和谐。
珏黎向我招了招手,那后生便也转过身来,瞧见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很是实在,只听着那声我便觉得疼了。
我一头雾水,那后生当是来拜珏黎的,作何跪我跪得这般干脆?
后生抬眼望着我,我将他细细看了一番,模样生得很是俊雅,气质也很是清冽,只是,身板儿太过文弱了些,面色太过苍白了些,生生折了几分风流。
珏黎低着腰凑近了我耳侧,同我道:“这位便是栀族第四任族长,朗浓。”
我点了点头,心下一阵感叹,真真是后生可畏。前有银狐狸四万岁上便做了狐狸洞的狐君,现下这个后生年纪轻轻的也做了一族族长,当今的三界六道,真真是人才济济。
我扶了扶他,笑道:“好孩子,快起来罢。”
端的是一副慈蔼模样。
朗浓不肯起,我又扶了扶他,他执意不起,我只好随他去了。其实我是个平易近人的好祖宗,他不必这般拘束。
朗浓执意不起,直起身,恭恭敬敬朝我叩了三叩,沉声道:“今日朗浓冒昧前来,着实是有事相求。”
回了卧房,躺在青玉床上,瞧着穹顶的命星盘,我幽幽叹了口气。
珏黎问道:“怎么了?”
我侧了侧身,瞧着他一身火红的衣裳,叹道:“得亏你的卧房不似汝阳殿那般,我这种老人家待久了,眼睛着实是疲累。”
珏黎解着袍子的手顿了一顿,道:“不好看吗?”
我愣了一下,省起了夕晏小娃儿同我说起的西海水君的那桩事,心中登时抖了三抖,掂量了片刻,小心开口道:“那倒不是。似你这般青春年少的后生小辈,喜好鲜艳些的物什,自然是十分妥帖。不过,我上了年纪,眼睛不中用了,且品位也大不如从前,因此,待在那处时间久了,便觉得略有些晃眼。断不是不好看。”
珏黎听后无甚反应,我心中很是忐忑,也不知我这番说辞有无补救些。小心瞧着他面色,见他只是继续解着袍子,将袍子挂在衣架上,坐下来褪下鞋袜,在紫檀榻上安置妥当了,也无甚异常,一颗金刚心才略略放了放。
并非是我这个祖宗做得窝囊。
只是,人在屋檐下。况且,我还有一桩荒唐事握在他手里。
唔,我素来这么认为。
试探地唤了一声:“珏黎?”
良久没有回应,我忖着珏黎已然是睡熟了,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心中叹了一遭,好险,好险,便也预备安心睡下了。
“唤我做甚?”
珏黎蓦地出声,将我吓了一跳,一时不慎,呃,从那张颇为宽敞的青玉床上滚下去了。
委实丢脸。
我捂着双目在地上挺尸,此番算是将我这三十六万年的脸都丢尽了。
头上响起珏黎戏谑的声音,“唔,似你这般不青春年少的老人家,眼睛不中用了,腿脚也不中用了么,怎的还躺在地上?”
我不为所动。
蓦然身子一轻,珏黎将我抱回了床上。我捂着双目往青玉床里侧滚了几滚,心中甚是怀念盘古那厮。那厮的心口虽则不似青玉床这般宽敞,至少,我在他心口窝着的数万年从未滚下来过,卵生过得虽则提心吊胆,至少,还维持着一枚玉卵的尊严。如今,唉……我,我,我委屈。
良久,悄悄儿将手指开了条细细的缝儿,从细细的缝儿里暗暗地观察。
榻上,没人,很好。
架旁,没人,很好。
房中,没人,也很好。
床上,没……啊,他怎的在床边坐着!
一声惊呼险些出口,幸好我力挽狂澜,生生咽了下去。我从指缝儿间瞧他,他便也笑着瞧我,眼角眉梢都染了不浅的笑意。瞧着他这副形容,我索性将手放了下来,像条翻不了身的咸鱼一般,大大方方任他瞧了去。
横竖,我这张老脸已然丢无可丢了。
珏黎笑了一阵,伸出幸灾乐祸的食指来,指腹轻轻戳了戳我的脸,道:“你自个儿滚下来的,怎的还要算在我头上,莫非是以大欺小不成?”
我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委实实在,竟叹得我有些伤感,“并非是算在你头上,只是我,觉得,呃,自己着实是不中用了。”但凡中用些,也断不会丢脸至斯。
……他兀自又笑了一阵。
我瞧着他,甚是无奈。这孩子,平素里同着一众徒弟,一向是古板端正,宝相庄严,怎的私下里笑点这般低,我不过一时不慎滚了下去而已,而已,他至于么,至于么。
珏黎笑了半晌,堪堪收住了势,收拾了心情,很是真诚地望着我:“还是中用的。”
“我晓得你是安慰我。”
他很是真诚地摇了摇头:“你为浮黎山添了许多欢乐。”
……若不是珏黎他娘是我小辈的小辈,且眼下也早已身归混沌,我还真有些问候她的冲动。
堪堪抑制住这股冲动,我寻了个话题同他道:“今日朗浓所求的事,你觉得如何?”
珏黎想了一想,道:“恐不好应。”
他将疏眉皱了一皱,接着道:“你晓得他求你救的那位是谁么?”
我如实回答:“不晓得。”
“那位原是神农大帝长女,颂萩。”
我有些惊讶,“颂菘姊姊?”
珏黎点了点头。
此番我委实郁闷了,“神农一家子怎的这么倒霉!二夫人一辈子困在了不周山,他自己万毒攻心形神俱灭了,小女儿让人将元神毁得一点儿都不剩,我想着,总归还算大女儿还算健全。不承想,原来大女儿如今只剩了几分灵识,还时时都有散的风险。这般教人断子绝孙的报应,端的是恶毒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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