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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想活着
日子就这么过着。
每日里繁重的训练,让我没了悲伤的空闲。只是偶尔,我会朝着歌城的西边遥望,那是爹娘茅屋的方向,然后我的目光就被驯奴场的高墙碰的生疼。
每日里有饱饭吃,我的身躯以看的见的速度变得壮实起来。当我练到劈刺一天臂膀也不会疼痛时,卢豹又交给了我一面锅盖大的铁盾。我开始了一手铁盾一手铁刀的训练。
“一手防,一手攻,攻守兼备以立不败”卢豹吼着。
也许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许是错觉。虽然我只喊过卢豹一声师父,卢豹也干脆的拒绝了我,但我却总觉得卢豹在训练时,对我却更加用心,也更加严格。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虚入实,以实就虚”。卢豹吼着。
“盾为阳,刃为阴,阴阳相济不相负”。卢豹吼着。
“疲敌用盾,攻敌用刃,敌共则分,敌阳就阴。。。。。。。”。卢豹吼着。
卢豹不停的吼,我不停的练。两个月的生死比斗时间来临之前,我已经能将一把铁刀舞的风雨不透,我已经能用铁盾防住卢豹泼出来的一盆盆开水。
随着两月之期的临近,驯奴场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重,连一向没心没肺阎罗也很少在说笑。他使的是一把□□,刀身狭长,连柄足有一丈长短。我曾见他一刀就将合包之木斩为两截。
甘戟阴郁的脸色更见阴郁,偶尔盯着别的斗奴看时,连眼睛都快要射出刀子来,那目光到像极了他自己使用的兵刃——蛇矛,像蛇一样阴冷,像蛇一样精确。只是回到石屋后就收敛了许多,总是盯着油灯发呆。
牛大石也早已不再砸木柱,而是改成了砸铁柱。一柄巨锤在他手里舞的虎虎生风,我想被那巨锤砸中断没有生还的道理,砸那碎那。
明天就到了贵人苏玉儿定下的比斗之日。卢豹早早的结束了今日的驯练,看着我们,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负手走出了驯奴场。
我已经习惯了卢豹无视桀族武士,自由出入驯奴场的事情。正如阎罗所说,卢豹在苏府的地位,可能真的高过那些桀族武士。我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桀族武士提着盛满各类肉食的食盒放在卢豹面前,然后说一声:“左辅城大人赏赐”,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每次卢豹也不客气,道一声谢过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只是每次他都吃的盆干碗净,不留一丝肉渣。馋的我等斗奴流涎三尺。
有时候,那食盒里还放着盏酒,卢豹也照样喝了去。
《焉歌法典》规定:非贵人赏赐,奴人不得饮酒,私饮者断头。
卢豹走了,留下了停止驯练的我们,在午后的日头下面面相觑。
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无所事事的感觉。
我,奴人卫二,焉歌大陆上芸芸奴人中的一个,在吃了两个月饱饭之后,在生死大比之前,第一次有了一整个无所事事的午后。
我看着驯奴场上和我一样的,无所事事的其他十一个斗奴。欲望在我眼中如蔓草般生长开来。我混沌懵懂的苟活了一十六年,在我苟活过的一十六年里,我从没想过我要什么,一切都是贵人的,我只是贵人脚下卑贱的奴人,我和一棵树,一头牛没什么区别。
但是今天,现在,我,奴人卫二,在第一次无所事事的午后里,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它撞击着我的胸膛,我感觉着它强烈的跳动和起伏。
牛大石走到了我身边,两月以来,我们或多或少的交流过几句。我总觉得在他身上充满了缪误,比如他姓牛,却生的枯瘦如猴,两个月的饱饭也没让他壮实多少。可是如猴的他,却使者一柄百斤巨锤。从我见他开始,他便在吐血,我以为他快死了,可是他却越来越精神。
“想活吗”。他问我,语气中听不出好恶。
我没有回答,我有了欲望,一个有欲望的人就会思考,就会变的谨慎小心。
“想活着,没有错”。他干巴巴的丢下几个字,我不知道他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嗯,没有错”。我应和着他,也应和着自己。
然后我们同时转头,看向驯奴场里其他的斗奴们。
阎罗突然来了兴致,他正学着贵人的样子满场的作揖,作揖的对象是所有的斗奴。
“各位同族,各位奴兄奴弟,我阎罗在这里先谢过大家”。
“拿啥谢,谢啥呀”。有人嘈嘈着应和着阎罗。
“这样,我先给大家磕一个,算是谢了。谢什么呢,当然是谢大家明日比斗时不要手下留情。该死鸟朝天,谁活下来记着剩下那十一个该死的鬼就好。吃饭时,记着抛洒几口,让十一个死鬼也闻闻味”。
说完,他真的跪了下去,朝着我们,朝着所有的斗奴磕起了头。
我明白,斗奴们都明白,阎罗磕的是自己的内疚,他是个坦荡的人,他在向我们所有人告别,也告诉我们明天他不会手下留情。他也想活下去。
两月或者更早之前,我们这些奴人,从四面八方被汇集到这里做了斗奴。两月以来,我们一起驯练,在一个锅里吃了两个月的饱饭。然后我们要生死比拼,拼出生死。
看着磕头的阎罗,所有的斗奴都意兴阑珊起来,有人朝着石屋走去,有人茫然无措的看着天空或者墙角发呆。
“活着的又能活多久呢”。这是甘戟在说话,他站在阎罗面前,看着还在磕头不止的阎罗。
阎罗不磕了,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看了看我们。
“也是,活着的又能活多久。那不磕了”。
“磕吧,磕吧,你就当给死人磕。我们死了肯定没人给磕头,你提前给磕了,算是尽孝”。
一个面皮白净,颇为秀气的斗奴嬉笑着起哄道。他叫马吠,也是个没心没肺,胆大包天的家伙。原是个牧奴,扔石子扔的奇准,说丢你上嘴唇,绝不会打中下嘴唇。饿的受不住,放牧时就用小刀活割羊腿吃,割完在用羊毛搓线,用针穿了缝上,一时半会竟也没被发现。直到后来,一圈羊瘸了好几十个,他的贵人主子便找人查看,这才漏了馅。暴跳的主子本是要砍他头的,却遇上了苏玉儿,觉着有趣的苏玉儿给马吠原来的主子丢了一把银钱后,便将他收为了斗奴。
“我磕过了,该你们给我磕了,要不然明天我要是死了,那多亏呀”。
“好来,那我给您磕起来”。马吠真的跪了下去,真的磕了起来。先是对着阎罗磕,后来转着圈,对着我们每一个斗奴磕,边磕边嚷嚷着。
“各位爹爹们,爷爷们,马吠给您磕头了,明天你们可千万别手下留情,被爹爹,爷爷们砍了,总好过被不相干的杀掉”。
我们笑了,我们好像从没这么笑过。我们忽然之间坦然了,于是又有斗奴跪了下去,对着其他人磕头。
我也磕起了头。最后,连阴郁的甘戟也跪了下去。我们相互磕着,叫着,闹着。我们都在拜别昨日一个锅里吃饭的情谊。我们喊着爹,喊着娘,喊着昨天的所有,喊着该拜别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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