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行

　　丝毫不察脚下不平的道路，朝着山下跑去，身后是妖有些焦急的呼唤。我沉浸在那样铺天盖地的哀伤和埋没理智的愤怒中，无法回应。那样信任的师父，用全部生命交付了信任的师父。初见时那双微微颤抖的双手的，遗忘的残留温度，暖风一般笑着的师父，去了哪里？或者应该说，师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究竟是如何的模样？师父，是否应该给徒儿一个交待。

　　不知不觉已跑出菩提树那繁茂枝叶的覆盖，道路逐渐明朗。停下来，回头，本该在我身后的妖，不知所踪。那样，突然的，空气中水汽一般的消失无影。心里一阵难受，针刺入心。重复的，如此么。这是第几次了，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莫名的消失，连同他的虫息和妖气，消失的那般干净，那般不留痕迹。

　　在山下无意识的奔走了多少日子？日升月落似已有百日之久。我站定，转身向熟悉的方向返去，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屋子。聚魂盏在桌上安静地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暮溶不曾离手的，为何此时孤单的立在桌子中央。那里面，盛载的是我并不熟识、甚至完全不知晓来自何方的魂魄，忽明忽暗地闪着暧昧。夜许久未见的夜独自坐在桌旁，安静的看着从门外进来的我。眼神中有些什么一闪而逝。

　　对望许久。

　　“你回来了。”

　　“嗯”

　　“妖，又不见了！”

　　我没有回答夜的问题，应该说，他本就不需要我回答。摆在眼前的事实。我微微侧身，从他身边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夜的背影逆着门口的光，看起来如此寂寞、如此寒冷。按捺下想要上去给予温暖的冲动。强者，便注定了寂寞。夜，你，注定在这个世界的寂寞。

　　房中，暮溶已然安睡。我坐在床上，抱紧双膝。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床边洒下一片银色的朦胧，美丽的月色。心里有阵压在底处的沉重，无法喘气的压抑。明明白白的，眼睛有点发胀，开始模糊。暮溶在旁边安静的沉睡着，那种沉重的爱，沉重的痛……

　　醒来，窗外已经阳光遍地。绿叶的映照，显得一派生机。走出房间，大门敞开着的，夜站在门口，阳光在银色的发上跳跃。我走出去，站在他身边，顺着视线往上望去，某只飞的开心的妖。与夜一起站在那里看着妖在头顶穿梭，很速度的来回了几次，飞得很是得意忘形，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经过了几次自己家的上空。我转头，身边的夜不动声色，还是那样一脸的淡漠，眼神中看不出情绪，抑或是，那样猛烈的阳光，蒸发了所有感情……

　　暮溶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看着夜。夜的手里捧着在白日里看不出绿光的聚魂盏，望着不时会有妖飞过的天空。我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全部卡在喉咙处，无法开口、无法发声。此时的天地间，仿佛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叶落划痕，空气中一道看不清的伤。

　　暮溶说：“蓝蓝，对不起。”

　　我眼随落叶：“为何，跟我道歉。”

　　“蓝蓝，对不起。”

　　暮溶在固执的道歉，我固执的看着落叶，夜固执的在旁不动声色，妖依旧在天上用超乎想象的速度穿梭。

　　“蓝蓝，对不起！”

　　突然的，暮溶的声音带着哭泣一般的颤音。我抬头，有一道泪水从她脸颊滑落。带有玉兰花香的眼泪，滴下去，瞬间入土。我还在想，这样的泪，来年，会不会在这个地方长出一棵玉兰花树，然后开花，便是香气四溢。

　　这样真实的情绪，是暮溶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真实的，像是菩提的树叶，伸手可触。我想说，真的不需要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立场和资格，不要道歉。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看着暮溶就这样自我眼前，从脚开始一点点向上消失，当最后一缕头发在风中飘起，我们失去了暮溶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转头，看着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将视线从天上抽离的夜。他终于低头，看着我，没有声息的对视。然后，突然伸手，放在我的脸上，似是温柔的擦拭。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了。温柔的夜，那种掩饰在淡漠表像下的温柔，还有掩藏的更深的犀利。

　　我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暮溶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难道你知道？”

　　“我知道。”

　　“我问了，你会说么？”

　　“会！”

　　“那么，会让你为难么。”

　　“…………会……”

　　“那不就得了。”

　　我猛的抓住夜那在风中翻滚的长袖。开始控制不住的痛哭出声。为什么你不问，你若问了，我会告诉你所有的所有。可是，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心里，是那么那么的渴望把一切告诉你，告诉你我强迫自己不要爱你的原因。可若你不问，我该怎么，告诉你，其实你只是一个计算机创造出来的NPC。

　　再睁开眼睛，是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触摸屏。我取下头上的读取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头。好累。走出工作室，迎面看到行政部的Helen。

　　“Hi，Blue，休息么？”

　　“不是，有个客户突然不见了，出来查查。”

　　“你眼睛怎么红红的？生病了么？”

　　我愕然，眼睛，红了么？

　　走廊的尽头，那间灰色的大屋子里存储了所有的客户数据，暮溶的，自然也在里面。

　　没错，所谓千山夜行只是一款游戏，由千山企业开发出来的大型仿真游戏。除了特定的NPC例如夜和卜月真人还有无名等等之外，就是玩家和我这样的工作人员。我，Blue。加入这个游戏公司已有2年，负责千山夜行的游戏看护也已经有1年半的时间。

　　而我看护的地方，叫菩提仙境。那里，有高耸入云的菩提仙树，有透彻的蓝天和浮动的白云；那里，还有游戏中实力排行第二的大boss幻夜；还有两个奇怪的客户，暮溶和噬心妖。

　　之所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暮溶本是跟公司签订的终生游戏合同，在游戏里存在的期限是直至她的死亡。计算机里面调出暮溶的真实数据，没有有关部门传来的死亡证明。会选择在游戏里面直至死亡的暮溶，似是在感情中受过伤，于是选择在游戏中逃避终生。现在，签订强制中止游戏的人，关系一栏签的是丈夫。

　　从暮色苍茫，到月色溶溶，暮溶。

　　丈夫，么。

　　微笑，离开数据室，原来是终于幸福回归。那么，这样的话，我宁愿你永远的在游戏中消失，纵使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回到工作室，坐到位子上，拿着读取盔有些迟疑。我要如何进去面对夜，竟然表现的那么失态。手指在触摸屏上移动，看着自己的形象依旧抓着夜的袖子哭泣，妖在天空无比惬意的飞来飞去，居然还被他赶上了灭世天雷，很可爱的被活活劈回了现实。然后，不死心的再次爬回游戏。

　　我伸手用力的戳一下那个再次开始飞翔的红衣少年，屏幕将他的形象突然放大，这个同样诡异的人，放弃了十四年的记忆，要来了自由往来游戏和现实的能力。可惜，麻烦我努力为他遮掩。

　　楚歌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确实狂傲，狂傲的可爱非常。

　　看到那样的妖，无由来的心情有些回复。带上读取盔，铺天盖地的数据信息。睁开眼，入目的是夜手中的聚魂盏。松开手里抓着的夜的袖子。抬头，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突然，上空传来一声尖叫，妖居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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