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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郑银儿还有个同胞哥哥，一同被卖给了人牙子，哥哥被卖后辗转了四五手，兄妹俩便断了音讯，她的运气要好些，第一手就在星罗山庄，没被转卖过。
那人怕是未料到，给人当丫鬟的她自十岁起便能随意出入山庄，星罗山庄建在山顶，与市集隔了好几里，每次出门都无处可逛，她便随了庄内车队出去。
寻常人家的丫鬟可不能随意离开府邸，那人大约是以为她也如此，又是一届女流，根本无从找寻兄长，才会这般信口胡诌。
若她记得不错，哥哥在四年前便是自由身，她昨日还收到他的消息，哥哥做事素来谨慎，不曾透露太多，只告知她如今在江北呆着，隐姓埋名过得很好，而而那人远在边城，茫茫人海，何况哥哥长大了，样貌也变了许多，那人怕是认不出。
只是，这几日每夜都能收到那边的传信，他似乎对星罗帮极感兴趣，在一开始便向她讨要星罗山庄步防图，接着便是山庄的侍卫数量，后面便更加离谱的问起了帮主的身子状况。
出了这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自己的哥哥，这不，第二日天刚亮，就偷偷摸摸的找哥哥去了。
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桃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盘中的糕点震了起来，郑银儿对着手中的那封信看了半晌，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站起身，在木柜里摸了一阵，抱出一个木盒，颠颠儿跑回桃木桌旁。
犹豫了许久，久到指尖触碰的木盒都染上了她的温度，她才镇定的打开木盒。
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把短匕，以及纱布，伤药等等，这是她一早便备下的物件，只是一直没有勇气用罢了。
在她还不记事时，身上的某处便被那人埋下了香蛊，此蛊能散发出特殊的气味，只需给飞禽喂了子蛊，即便是天涯海角，飞禽都能寻着气味找到她。
哥哥比她聪明，御兽曲学的好，驱使着鸟兽将身上的香蛊寻了出来，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将那一部份分离出自己的身体，她无法想象当时才十四的哥哥是如何忍下那钻心之痛。
这个檀木盒是帮主给她装首饰的，她只是一个丫鬟，金银首饰的不太用得上，她也甚少开口向他讨厌这些，着实用不上这个木盒，索性拿来装这些伤药，但也算物尽其用。
只是，她从来都不敢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她的御兽曲依然是个半吊子，无法像那般知晓香蛊的位置，便只能靠猜。
幼时挨打时，那人似乎从不踢她后腰，准确的说，是后腰的右侧，当时的她整个背部几乎没一块好的地方，唯独右后腰白白净净，自始至终都不曾受过伤，那大概便是香蛊所在。
要将自己后腰的嫩肉生生剜去，光是想想，郑银儿都觉得凉气逼人，她最怕疼了，以往就是手上划几道小口子，都够她撇上半天嘴，帮主屋子里的顶级伤药她可没少用。
盯着那柄短匕，郑银儿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指尖传来麻痒，抬起手，在短匕的上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怂兮兮的将木盒盖了起来。
后腰啊，最敏感的地方，痛感较之其余部位要高上不少，她下不了手……
***
夜深，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郑银儿静静的躺着，身上的薄被皱巴巴的，左右翻腾了许久，一条腿露在外边儿，脑中思绪不停。
那人即已找到了她，此地便不是久留之地，星罗帮虽是武林第一帮，但到底是根基薄弱，帮内功力最深厚的便是帮主，堂主们稍次些，若是对上江湖中的其他帮派倒也好说，那些老牌宗门也还顶得，可那人……
被思绪扰得额间发疼，郑银儿抬起右脚，将薄被掀进床的内侧，坐起身，对着隐隐透着光的窗外出神。
外头，月色正好，左右她是睡不着了，索性披了件外衫，到院子里赏起月来。
主殿一向都是冷清清的，院子就像练武场般，空旷，空无一物。
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帮主是个实在人，那些深宅大户的亭台楼阁，他最是不喜，主殿的院子便一直干干净净，闲来还当成了练武场在用。
缓步走向偏门，凉风习习，驱散了暑气，她抬起手，在即将拉开偏门的那一刻顿住。
“能否……别跟来？我就只到荷院走走……”
浓浓月色，她对着空气说出这句话。
星罗山庄内的守卫可不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侍卫，帮主带走了一部分暗卫，其余的都还留在山庄，她是主殿之人，深夜独自一人在外乱逛，必定引得暗卫戒备，索性自个儿交代了去处，暗卫也许会放心些……
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回荡在耳边，待她回过神，回廊暗处已出现一个模糊身影，与夜色交织在一起。
“帮主有令，姑娘之命，不得违抗，若有吩咐，随唤随到。”
话落，身影一闪，已不见踪影，郑银儿望着那片黑漆漆的转角，久久不能回神。
暗卫只听命于帮主，连堂主的账都不买，可方才那名暗卫之言，分明是说她可随意驱使，郑银儿止不住吞了几口唾沫，帮主何时下了这道命令？
游魂般飘荡在荷院的小石路上，连荷塘边上那么显眼的身影都不曾注意到，就这么迎了上去。
那几封突如其来的传信，搅得她一片混乱，适才暗卫之言，更是将她心中的水越搅越浑。
她至今不知，他在离开山庄前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是何用意。
“银儿姑娘？”
倏地，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与这夏夜的清风一般，柔和的划过，温凉入人心。
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贵气，常戴在脸上的倨傲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拢了拢随意搭在肩上的外衫，郑银儿曲膝，行了礼，“永和郡主。”
她虽未见过永和郡主的真容，只这山庄内的人她却是都见过，庄内并无这般容貌的女子，这通身的气质，贵气逼人，不是郡主又是谁？
永和郡主同她一般，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大约也是无法入眠，才会在此地独坐。
这位郡主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她坐在荷塘边的青石上，一头青丝搭在脑后，丝丝缕缕，随风飘扬，白日里，郑银儿便知晓，面纱下的容颜必然惊世，却不想，竟是这般动人心魄。
嘴角扬起轻笑，脱下面纱的她显得温和得多，“不必拘泥。”
顿了顿，她又说，“姑娘本就是庄内侍女，我说得可对？”
对于自己的身份，郑银儿向来心虚，这会儿被人当面戳穿，不禁面上有些红。
永和郡主见面上的人沉默不语，心下冷笑，红唇轻启，“前些日子，笙哥哥独自一人到上京，亲自寻我爹爹……提亲……”
‘提亲’二字，就像定身术般，将郑银儿的双腿牢牢的定在原处，隐在袖下的手晃了晃，瞬间紧握，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狠狠的扎进手心，也亏得她不喜留长，不然这会儿非得扎出血来。
她抬起头，看着永和郡主，浅笑盈盈，“郡主……”
少女回过头，脸上笑意不减，那若有似无的冷傲又回到了她的眼底，“亥匀哥哥素来闹腾，他的话，本郡主听十分，却只能信三分，他说你是笙哥哥要娶的人，这便不能信，只是……”
永和郡主提着薄裙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只是，你必是笙哥哥房里的人，可对？”
眼前的少女，嘴角的笑容灿烂，笑意却止在眼角，冷光流转在她的眼底，如万年寒冰，“笙哥哥托我爹爹为一奴婢脱去奴籍，那名奴婢，便是姑娘你吧？”
脱去奴籍……想起还静静躺在她枕下的那张卖身契，郑银儿只觉心凉。
他是在匆忙间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的，以他的性子，定不会特意冲旁人说起此事，若不是真知晓各中缘由，永和郡主岂会在此时说起？
永和郡主见她不回应，倒也不介意，悠悠的自袖袋内拿出一卷鹿皮，打开后，柔弱无骨的手牵起了她的，将鹿皮放在她的手上，“亥匀哥哥口中的婚礼，说的便是这一场吧，笙哥哥的话一向不多，交代的事儿不清不楚的，竟是害苦了我。”
郑银儿的目光飘在荷塘里，手中的东西似有千金重，她慢慢的低下头，借着月光，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
这是一封……婚书……
最后的落款，苍劲有力，第一眼还能看见笔锋间隐隐透出的气劲。
李闫笙，他的名字。
她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爹爹本就赏识笙哥哥，对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后院清净，笙哥哥是个重情之人，姑娘伺候多年，他不忍姑娘最后落了个人才两空，便为你向爹爹讨了个人情，”停了停，她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她，“脱去奴籍，并抬你为妾。”
说完，永和郡主眼底的冷光更盛，她生得高挑，此时却特意弯了腰，“也不怕告诉你，笙哥哥并不喜欢我，他娶我，本就另有所图，可无论我与笙哥哥能否举案齐眉，本郡主都见不得他身边有人，这个妾，”她顿了顿，冷笑自喉中溢出，“姑娘以为，本郡主容得下？”
话说到此，永和郡主直起身，将她手上的婚书收了回来，也不多说其他，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郑银儿垂下手，臂弯处传来一阵酸麻，也不知站了多久，荷塘里的蛙鸣断断续续，应和着高高挂在天上的下弦月，如此寂寥。
永和郡主之言，她并不尽信，只最后的那句‘另有所图’，她却听进了心里。
婚书是真的婚书，他也的确在离开前，将她的卖身契给了她，这便表明，永和郡主的话里含了真。
抬起头，对着皎洁的明月深深的叹了口气，星罗山庄，她本来便也呆不久。
那人想起了她，若还是这般呆在山庄，说不准哪日，那人便真的将她在乎的人握在手中以威胁她做内鬼，她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那人既已知晓她在星罗山庄内，只要她一日不离开，即便她解了香蛊，那人也能找到她。
她本就打算离开的，这几日之所以还在山庄，是在等哥哥的消息，解了蛊，离开山庄，那人再想找她，无异于海底捞针，她也不必担心将来有昧着良心背叛山庄的可能，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况且，郑银儿轻笑，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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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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